只是无人知晓,当那个新任的伍长赵五,转过身,随着队伍走回营房时,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毒霸。
这便是他在秘谍司的代号。
他成功了。
他用一个无足轻重的蠢货,为自己递上了一份完美的投名状。
从此,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在这座屯堡里,扎下根来。
……
新官上任的伍长赵五,并未急着在手下那十个兵卒面前摆谱。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锭烫手的银子收好,然后领着自己分到的兵,回了指定的营房。
营房里,气氛压抑。
被拆散重组的兵卒们,彼此之间充满了戒备,谁也不愿先开口说话。
“都坐吧。”赵五的声音很平静,他自己先找了个角落的铺位坐下。
“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吃饭,一个铺上睡觉的弟兄了。”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众人脸上麻木又警惕的神情。
“以前在白登山是什么样,我不管。到了这,就得守这的规矩。我不想害你们,也请你们别害我。”
一番话说得不咸不淡,却让营房里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至少,这个新上任的伍长,看起来不像是个会拿他们去换赏银的刻薄角色。
……
中军帐内。
杨老六正唾沫横飞地向秦烈汇报着今日空地上的“壮举”,脸上满是邀功的得意。
“秦把总,您是没瞧见,那姓钱的怂包,被赵五那小子几句话就给诈出来了!我再一吓唬,底下那帮孙子,一个个比兔子还乖!”
秦烈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没说话。
杨老六说得口干舌燥,见秦烈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些打鼓,试探着问。
“那个赵五,是个好苗子,有勇有谋,还拎得清。依卑职看,可以大用!”
秦烈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铜钱被他屈指一弹,在桌面上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人,是个好人。”
他抬起眼皮,看了杨老六一眼。
“刀,是不是好刀,还得试试才知道。”
杨老六心里一突,瞬间明白了秦烈的意思。
“把总英明!”
秦烈没理会他的马屁,直接吩咐。
“去,把赵五叫来。”
片刻之后,赵五跟着杨老六走进了中军帐。
“卑职赵五,参见把总!”他单膝跪地,姿态恭敬,不卑不亢。
秦烈示意他起身,指了指帐篷角落里堆放的兵器。
“你过去看看。”
赵五依言走到角落,那里堆着一捆捆长枪和一摞摞腰刀,都是从他们这些新兵手里收缴上来的。
“这些,都是白登山小营的制式兵器?”秦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回把总,是。”赵五拿起一柄腰刀,抽出一截,刀刃上满是豁口。
“刀是钝的,枪头是锈的。”秦烈缓缓走到他身边,“拿着这样的东西上战场,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赵五沉默不语。
秦烈又指了指另一边,那里整齐地码放着一箱箱崭新的弩箭,箭头闪着幽蓝的光。
“那边,是咱们岩石村自己打的。好东西,就这么多。”
他盯着赵五,语气平淡。
“现在,我让你来管这些新兵的操练。你说,这兵器,该怎么分?”
这是一个陷阱。
说全给新兵,是收买人心,但会得罪老兵,显得他赵五有私心。
说优先给老兵,是政治正确,但新兵没了趁手的兵器,操练便是一句空话,他这个负责操练的伍长,也难辞其咎。
赵五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回答。
他将那柄破旧的腰刀插回鞘中,放回原处,才转身对秦烈一拜。
“回把总,卑职以为,兵器,不该按新老来分。”
“哦?”秦烈眉毛一挑。
“兵器,当配勇士。”赵五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当以操练的成绩定优劣。谁的队列站得最直,谁的刀劈得最快,谁的箭射得最准,这最好的兵器,就该给谁!”
“至于那些技不如人者,”他抬起头,迎上秦烈的审视,“就该用钝刀,使锈枪!如此,他们才会知耻而后勇,拼了命地去操练,去争夺那份属于强者的荣耀!”
“赏罚分明,强者上,弱者下。如此,不出十日,咱们屯堡之内,再无新老之分,只有能杀鞑子的精兵!”
杨老六在旁边听得眼睛都直了。
好家伙!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顺带把他自己的差事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秦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说得好。”
他拍了拍赵五的肩膀。
“从今天起,所有新兵的操练,都归你管。我再给你三十个老兵,让你差遣。”
“我只要结果。十日之后,我要看到一支能上阵杀敌的队伍。”
“卑职,定不辱命!”赵五再次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就在此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负责了望的斥候滚了进来,神色慌张。
“报——”
“把总!鞑子!鞑子又来了!”
斥候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惊恐。
“就在东边,离咱们不到五里地!他们……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
帐内的气氛,骤然一紧。
秦烈快步走出帐篷,登上堡楼。
远处,地平线上,十几个黑点正在飞快地朝着墩堡的方向移动。
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极快,没有半分迟疑,目标明确,直指中岩石墩堡!
凛冽的杀气,隔着数里,仿佛都能扑面而来。
秦烈瞳孔一缩。
他看到,为首的那名鞑子骑兵,手里高高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破烂的皮甲,上面,用血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巴图的皮甲!
他们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秦烈转过身,冰冷的视线扫过刚刚跟上来的杨老六和赵五。
“传我军令!”
“关闭堡门,全员登墙!”
“告诉弟兄们,把家伙都给我擦亮点!”
他的声音,在呼啸的北风中,传遍了整个墩堡。
“想来我这做客,就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当——当——当——”
刺耳的铜锣声,毫无征兆地敲响,尖锐得像是要撕裂人的耳膜。
墩堡之内,瞬间炸了锅。
刚刚被整编,还在营房里相互提防的新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警讯骇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