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一头失控的海怪,狂暴地掀起滔天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林野意识残存的堤岸。那幽蓝的溶剂仿佛拥有了嗜血的灵魂,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神经纤维如同被硫磺点燃的导火索,爆发出足以撕裂灵魂的灼痛,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焚毁。
一股冰冷的电流猛地从头箍灌入,粗暴地压制着他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却如同将一把烧红的烙铁按进了他的脑髓,让那痛楚更加集中,更加清晰地在意识的深处炸开,每一寸都痛得惊心动魄。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沸腾强酸的金属,从外到里,正在被无情地蚀刻、溶解,连带着他最后一点身为“林野”的知觉。面部肌肉彻底失去了控制,嘴角不受抑制地淌下涎水,狼狈不堪。视觉和听觉也彻底扭曲,画皮师在控制台前操作的身影,仿佛隔着层层晃动的水波,模糊不清;仪器运行的嗡鸣变成了遥远而断续的噪音,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凝固成粘稠的泥沼。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息都充满了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凶猛的剧痛潮水终于开始缓缓退去,如同退潮的海水,但退去后留下的,却是更深沉、更令人绝望的麻木和钝痛,像骨头里生了锈。电流停止了。头箍被取下,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林野艰难地睁开肿胀的双眼,视线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汗水,滑落脸颊。他尝试动弹手指,回应他的却只有一阵虚弱无力、如同风中残叶般的颤抖。
“别动。”画皮师沙哑的声音传来,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干涩。“第一阶段,完成了。”
他正用一个类似喷枪的仪器,对着林野的脸部喷出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冷雾。雾气一接触皮肤,便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麻痹的冰凉,如同冬日里的一口寒气,稍稍缓解了那残存的灼痛,但也让那麻木感更加清晰。
控制台的主屏幕上,林野原本那张清秀中带着技术员执拗的面容档案照片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幽绿线条构成的三维人头模型,冰冷而机械。模型旁边,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瀑布般飞速刷新:
【原始生物特征数据:抹除进度 99.8%...】
【新身份模板载入:代号“旅人”(来源:境外偷渡客数据库 - 已死亡\/注销)】
【面部骨骼微调方案生成:颧骨内收 1.2mm,下颌角外扩 0.8mm,鼻梁高度 +0.5mm...】
【皮下生物标记植入准备:惰性同位素标记(用于被动识别,有效期 5 年)】
“第二阶段:重塑。”画皮师放下冷喷枪,拿起一把造型精密、闪烁着寒光的手术刀,刀尖薄如蝉翼,在灯光下几乎透明。“物理调整。过程…无麻醉。忍着。”
冰冷的话语刚落,刀尖已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刺落在林野左侧颧骨边缘!刹那间,没有预想中的切肤之痛,只有一种深沉、钝重的压迫感,如同有人试图用铁钳拧动他的骨头,伴随着骨头被撬动时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林野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如蚯蚓般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嘴唇咬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坚硬的器械在他面骨上施加着可怕的力量,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带来结构性的改变,这是对“林野”这张脸的彻底否定!
这不是整容!这简直是刑讯般的重塑!
画皮师的手稳得可怕,如同经验丰富的刽子手,动作迅捷而精准。手术刀、微型骨锉、激光雕刻头…各种冰冷的器械在他手中轮番上阵,如同冰冷的舞蹈。每一次触碰骨骼,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震荡和钝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摇散。林野死死抓住金属椅的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入皮肉。汗水混合着脸上残留的药液和某些微创切口渗出的血水,不断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依靠脑海中父母模糊的面容和那半截残尺粗糙的触感,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对抗着这非人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那如同酷刑般的物理改造终于结束。画皮师开始在他脸上覆盖一层温热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生物凝胶。凝胶迅速凝固,形成一层紧贴皮肤的薄膜,如同第二层皮肤。
“最后一步:画皮。”画皮师走到挂满面具的岩壁前,取下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人脸状硅胶制品。它像一张死亡的面具,冰冷而虚假。他小心地将这“皮”覆盖在凝胶层上,用一种特制的光波笔沿着边缘仔细照射融合,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接着是细节处理——植入眉毛、调整肤色斑点、模拟细微皱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残忍。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只有仪器运行的嗡鸣和来自地底深处的、永不停歇的地下河奔流声。
终于,画皮师退后一步,摘下了自己那张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露出一张同样平凡到毫无特色、仿佛随时能在人群中消失的中年男人面孔。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如同两潭死水,只是漠然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可以了。”
束缚解除。林野虚弱地从椅子上撑起身体,踉跄地走到控制台旁一块充当镜子的抛光金属板前。他需要看到结果,需要确认自己还剩下什么。
金属板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肤色偏黑粗糙,像是常年漂泊在海上、被烈日和海风摧残过的人。颧骨微凸,下颌线条略显方正,鼻梁比原来挺直了一些,左眉骨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画皮师用激光精心模拟的)。眼神疲惫沧桑,眼角有着深刻的皱纹。整张脸组合在一起,平平无奇,带着一种底层劳工特有的疲惫和漠然,仿佛随时能融入任何肮脏的角落。与他原本那张清秀中带着技术员执拗的面容,简直判若云泥,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这就是“旅人”?一个在数据库中被标记为死亡、注销身份的偷渡客?
“你的旧身份,已经从天网核心库和所有关联系统中抹除。干净得像从未存在过。”画皮师的声音依旧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现在存在的,只有‘旅人’。”他递过来一个防水的透明文件袋。
袋子里是一张东南亚某小国的身份证(照片正是镜中那张陌生的脸)、一本对应国籍的破烂护照、几张小额美元现金、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裂痕纵横,无定位模块)和一张写着联络方式的纸条,笔迹潦草。
“手机里存了一个加密号码。遇到‘穿山甲’的人,可以联系他,报‘孔雀掉毛了’。”画皮师指了指纸条,“他能带你进金三角,但只认钱,不认人。别指望什么江湖道义。”
林野接过袋子,感受着脸上完全陌生的肌肉牵动感,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剥离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不再是林野。他是“旅人”,一个没有过去,只有复仇未来的幽灵。
“代价呢?”林野看着画皮师,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如同换了一个人,“U盘里的证据,还有我的‘影子’(数字档案)。”
画皮师走到控制台前,插入一个空白硬盘。屏幕上,林野原本的完整档案数据流、U盘里破解出的视频、通讯记录、财务账册碎片,如同被无底洞吞噬,飞速流入硬盘。同时,那半截道尺残骸的详细扫描数据也被完整拷贝进去。
“这是我的报酬。”画皮师拔下硬盘,小心收起,仿佛那是什么至宝。“‘血统’游戏里的秘密,某些大人物不想见光的交易记录,还有这种能屏蔽天网的道具信息…在特定买家眼里,价值连城。”他顿了顿,那双如同蜥蜴般的眼睛冷冷地看向林野,“至于你父亲尺子里的坐标和地质数据,那是你的血仇引信,我留着没用。还给你。”
他将一个微型存储卡(拷贝了残尺芯片数据)扔给林野,动作带着一丝不耐烦。
“交易完成。”画皮师重新戴上了他的白色面具,声音恢复了毫无波澜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例行公事。“洞口向东三百米,有一条地下河支流通向邻县水库。那里有条报废的渔船,是你的了。记住,离开这里,‘旅人’与‘画皮师’从未存在过。我们不会有下一次交集。”
说完,他不再看林野一眼,转身走向洞穴更深的黑暗,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石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石厅内只剩下仪器冷却的嗡嗡声和林野粗重的喘息。他摸了摸自己完全陌生的脸,触感真实而冰冷,像是别人的。他拿起那半截残尺,父亲用血写下的字迹在幽光下依旧刺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他不再是体制内挣扎求生的技术员林野。他是背负血仇、手握证据、隐入黑暗的无相者“旅人”。
他将道尺(完好处)和残尺小心收好,拿起装有新身份的文件袋,看了一眼屏幕上代表“旅人”那空白的、只有基础信息的档案,那上面再没有“林野”的任何痕迹。最后,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如同噩梦般的洞穴实验室,每一个角落都刻满了痛苦和屈辱,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画皮师指引的、通往地下河的黑暗甬道。
复仇之路,从此刻,以全新的面孔,正式启航。而他用旧身份和铁证换来的这张“画皮”,究竟能遮蔽多久?南疆矿业和那张副省长编织的大网,是否真的相信“林野”已葬身火海?这一切,都将在金三角的腥风血雨中,迎来最终的丈量。他,新的“旅人”,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