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地宫,龙气激荡如沸。龙鳞薯母株那庞大虬结的根系网络,此刻正贪婪地汲取着从萧衍心口龙纹、云舒燃烧殆尽的道基中逸散出的最后本源。金青与金红的光流交织、碰撞、融合,如同两条濒死的龙,在母株的核心处形成一团混沌而磅礴的能量漩涡。
萧衍的身体在剧痛与本源剥离的双重折磨下剧烈颤抖,汗水浸透龙袍,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他死死抱着怀中冰冷僵硬的云舒,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献祭的疯狂执着。他能感觉到生命连同帝王的权柄,正被那古老的母株无情吞噬。
“舒儿……撑住……朕在……”破碎的气音从他喉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低下头,滚烫的唇瓣印在云舒冰冷灰败的额角,试图传递最后一丝温度,尽管那温度也在飞速流逝。
云舒毫无反应。她的身体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唯有眉心那道淡淡的血痕,在母株光芒的映照下,透着一丝妖异的死寂。道基燃烧殆尽,神魂破碎飘零,属于“云舒”的意识,早已沉入永恒的虚无。
嗡——!
母株核心处的混沌能量漩涡旋转到了极致,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轰鸣!整个太庙地宫为之震动!覆盖大胤疆域的薯网灵络,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无数薯田的叶片疯狂摇曳,青金色的脉络亮如熔金!
这光芒穿透地层,直冲云霄,将阴沉的天幕映照得一片青金辉煌!大胤境内,无论是田间劳作的农夫,深宅大院中的贵胄,还是边关戍守的将士,所有人都被这天地异象所震撼,不由自主地望向京城的方向,心头涌起莫名的悸动与恐慌。
“陛下——!娘娘——!”地宫入口处,赵擎、王老太医等人被这恐怖的威压逼得连连后退,目眦欲裂,却无法靠近分毫。
漩涡中心,萧衍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同化。帝王的龙魂、九五的命格、乃至属于“萧衍”这个人格的一切,都在被那株象征着江山社稷的母株疯狂吸纳、熔炼!他抱着云舒的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痉挛,指节青白,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灵魂被母株吞噬同化的最后一刹那——
一点冰冷、粗糙、带着泥土腥气的触感,突兀地硌在了他的掌心。
是那半块焦黑的烤薯!
谢长风在混乱中塞入云舒手中,又在他紧紧拥抱时,被挤到了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
这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肮脏的凡俗之物,此刻却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
轰!
一股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并非源于龙魂帝气,而是属于“人”的最本真的情感碎片——青崖观桃树下,春日暖阳,少女羞恼拂落烤薯时绯红的脸颊,将军爽朗笑容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这些被刻意遗忘、被无情道压制、被帝王权谋覆盖的、属于“萧衍”而非“皇帝”的鲜活记忆,如同被这半块焦薯强行撬开封印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即将被同化的意识壁垒!
“呃啊——!”萧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这嘶吼中带着巨大的痛苦,更带着一种绝境中迸发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挣扎与……不甘!
他不要被同化!不要成为冰冷的江山气运!他要她!他要那个会瞪他、骂他、用丹炉砸他、拂落他烤薯的、活生生的云舒!
这股强烈到极致的、属于“人”的执念,如同黑暗中点燃的最后一点星火,微弱却倔强!它并未对抗母株的吞噬,反而在即将被同化的瞬间,化作一道最精纯、最炽烈的意念洪流,裹挟着他残存的龙魂意志、帝王命格、连同那半块焦薯所唤醒的所有属于“萧衍”的情感烙印,狠狠撞向母株核心那混沌的能量漩涡——目标,并非母株本身,而是漩涡深处,那一点属于云舒的、即将彻底消散的破碎真灵!
“舒儿——!!!”
这一声呼唤,不再是帝王的命令,而是男人濒死的、泣血的嘶喊!
嗡!!!
整个混沌漩涡猛地一滞!那疯狂旋转的能量仿佛被这凝聚了“人”之极致执念的意念洪流所干扰、所感染!代表着冰冷江山气运的青金光芒,与萧衍那炽烈如熔岩的金红龙魂意志,在云舒破碎真灵周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碰撞与……奇异的交融!
母株那庞大的根系网络骤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明灭不定!覆盖天下的薯网灵络,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无数薯田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萎蔫!仿佛整个大胤的生机都在这一刻被抽走!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龙鳞薯母株那虬结的树干上传来!一道道巨大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青金色的汁液如同血液般从裂痕中汩汩涌出!象征着大胤国祚根基的母株……正在崩解!
“不——!”赵擎等人发出绝望的悲鸣。
地宫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就在这天地倾覆、母株崩毁的末日景象中——
那团包裹着云舒破碎真灵的混沌能量,在萧衍那最后、最炽烈的“人”之执念的冲击与守护下,并未被母株彻底同化,也未完全消散,而是被硬生生地从崩溃的漩涡中心……剥离了出来!
它化作一点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纯净的、融合了青金道韵与金红龙魂的星点,在母株崩裂的青金色光雨中,如同风中飘摇的萤火,缓缓下沉。
萧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松开了紧抱着云舒的手。他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向后软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心口龙纹彻底熄灭,气息微弱如游丝,瞳孔开始涣散。生命的最后一眼,他看到那点微弱的星点,飘飘荡荡,最终……落入了云舒那同样冰冷、再无生息的心口位置。
无声无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起死回生的神迹。
只有母株崩解的巨大声响,地宫坍塌的轰鸣,以及那点落入心口的星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一圈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便彻底沉寂。
萧衍的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一个释然又满足的弧度,随即彻底凝固。帝王的眼眸,缓缓闭上,再无光华。
…………
**一年后。**
北苑宫墙那道巨大的裂缝已被工部用巨大的条石和精钢框架加固封死,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刻满符文的玄铁板,如同大地上的一道狰狞伤疤。裂缝周围百丈,被划为禁区,寸草不生,只有焦黑的土地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净化。
太庙地宫彻底坍塌封存,成为了真正的皇家禁地。龙鳞薯母株崩毁,覆盖天下的薯网灵络也随之枯萎消散。大胤再无神异的龙鳞薯,只有各地重新栽种的、生命力顽强的普通赤焰薯。江山气运重归凡俗,不再有灵络庇佑,却也少了那无形枷锁的束缚。
椒房殿依旧富丽堂皇,却空寂得如同巨大的陵墓。殿内所有关于帝后的物品都被封存,只余下冰冷的宫殿轮廓。偶尔有风吹过廊柱,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西山皇陵,一座新起的帝后合葬陵寝肃穆而冷清。陵前并无繁复的祭祀,只有简单的石制祭台。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穿着半旧的玄色常服,独自伫立在陵前。正是谢长风。他面容比一年前更加沉毅,眉宇间刻着风霜,也沉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腰间佩刀换成了象征摄政王权威的御赐金刀。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目光扫过冰冷的墓碑,最终落在祭台旁一小片新翻的泥土上。那里,没有名贵的花草,只稀疏地种着几株……普通的赤焰薯苗。薯苗长势并不算好,叶片有些蔫黄,在初秋的风中微微晃动。
谢长风蹲下身,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拂去一片薯叶上的微尘。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株薯苗的根部。那里的泥土似乎被什么小动物翻动过,露出一小块焦黑、干硬、早已看不出原貌的东西——那是当年剩下的、沾染了太多泥土与血迹、几乎无法辨认的……烤薯残渣。它静静地半埋在土里,仿佛成了这新生薯苗微不足道的养料,又像是一个沉默的、跨越了生死的锚点。
谢长风看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帝陵和这几株在皇家陵园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顽强活着的薯苗,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背影融入西沉的暮色,走向那失去龙气灵络庇佑、却依然需要人去治理、去守护的万里河山。
风掠过陵前的薯苗,蔫黄的叶片轻轻摇曳。其中一片叶子的脉络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一点青金色光点,如同沉眠的星火,等待着未知的轮回。
山河薯烬,余温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