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第一次踏进育英中学纪念馆时,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红布包。
她是周志强的孙女。三个月前,在整理祖父遗物时,她发现了这个包——里面装着半块校徽(背面刻着“明”字),一张被揉皱的作文纸(正是李明那篇《我的妈妈》),还有一封没寄出的信,信封上写着“育英中学初二(3)班 李明收”,落款日期是1987年6月14日。
“我是来道歉的。”周念对正在擦拭展柜的林枫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把红布包放在玻璃柜前,“这是我祖父当年从火场带出来的,他锁在樟木箱的最底层,直到去世都没提过。”
林枫打开那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用力,仿佛写字的人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明天下午三点,我在钟楼等你,给你赔礼。”
是周志强的笔迹。
“他想道歉?”林枫的手指停在“明天下午三点”——正是火灾发生的时间。
周念的眼眶红了:“我在祖父的日记里看到,他写完这封信就后悔了,他怕李明不原谅他,更怕被其他同学笑话‘向野种低头’。那天下午,他确实去了钟楼,却看到……”
她的话被一阵清脆的童声打断。纪念馆的门被推开,一群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涌进来,手里举着画满笑脸的卡片,围在李明的展柜前叽叽喳喳:“老师说,这个哥哥很勇敢。”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指着展柜里的作文纸:“这上面有眼泪印!”
林枫低头看去,果然,在“我妈妈会织毛衣”那一行字上,有一个淡淡的水痕,形状像一滴凝固的泪。他突然想起夏雨桐照片里的细节——李明举着的那张画满笑脸的纸,边角是湿的。
原来在那些被霸凌的日子里,这个孩子不仅在笑,也在哭。
周念突然蹲下身,对着展柜深深鞠躬:“对不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纪念馆的每个角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红布包上,那半块校徽的“明”字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像一颗终于被擦亮的星星。
林枫看着周念把祖父的日记放进捐赠箱,日记最后一页写着:“钟楼的铃铛响了,我没敢去看。”
他想起刘桂芬的录音里,确实有一声模糊的铃铛声,就在火灾发生前五分钟。
“他去了。”林枫轻声说,“他只是没敢走到最后一步。”
周念抬起头,眼眶里含着泪,却笑了:“我在纪念馆做志愿者吧,就像林老师说的,有些债,总要有人还。”
那天下午,纪念馆闭馆后,林枫发现李明展柜里的粉笔,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支崭新的白色粉笔,旁边还多了一朵新鲜的野菊花——是周念放在那里的。
夕阳穿过走廊,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孩子张开的双臂。
又是一年6月15日。
林枫站在纪念馆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周念带着小学生们在朗读李明的作文,夏雨桐举着相机拍摄那些认真倾听的脸庞,老陈的儿子(如今是纪念馆的管理员)正在给野菊花浇水。
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身影,突然出现在人群的缝隙里,对着林枫挥了挥手。
林枫笑着点头。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这些年,总有人在深夜看到纪念馆的灯亮着,说里面传来粉笔写字的声音;总有人在考试前来到李明的展柜前,放上一块奶糖,说“明哥保佑我考个好成绩”;总有人在受委屈时,对着那本《我的妈妈》作文本,悄悄说出自己的心事。
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纪念馆了。
它成了一个特殊的“课堂”,在这里,孩子们学会了善良与勇气,大人们懂得了忏悔与和解。那些曾经的伤痛,化作了滋养成长的土壤,让更多微小的善意,像野菊花一样,在时光里悄然绽放。
闭馆时,周念递给林枫一张照片:是今天拍的,纪念馆的玻璃柜前,一群孩子围着李明的展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而展柜的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正对着他们微笑。
“林老师,您看。”周念的声音带着惊喜,“他好像……很开心。”
林枫把照片放进相册,旁边是三十年前那张五人探险合影,如今照片上的张琪、王浩、林薇,都被细心地画了笑脸。
晚风拂过,纪念馆的风铃轻轻作响,像一首温柔的童谣。林枫抬头望向天空,星星在暮色中渐次亮起,其中最亮的那颗,像极了当年李明铁盒里的那块奶糖,在黑暗中,散发着永不熄灭的微光。
他知道,这堂课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只要还有人记得李明的名字,记得那些藏在角落的善意,记得如何去爱与被爱,那些消逝在时光里的身影,就永远活在这个温暖的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