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石冢被碎石和枯藤彻底掩盖,只留下二嘎刻在石头上的那个歪歪扭扭、浸着血泪的“虎”字,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烙在每个人的心上。队伍再次移动,空气沉甸甸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泥土的腥气,还有那无法言说的巨大悲痛。赵铁柱被重新固定在担架上,由两个最强壮的战士轮流背负,每一次颠簸都让那张灰败的脸痛苦地抽搐一下,微弱的呻吟如同濒死的小兽,揪着所有人的神经。
“一线天”的狭窄和崎岖超乎想象。两侧石壁高耸入云,湿滑冰冷,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藤蔓。头顶的天空被挤压成一道惨白扭曲的细线,吝啬地投下一点惨淡的光。脚下是经年累月堆积的腐叶、湿泥和棱角锋利的碎石,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像踩在陷阱里。抬着担架的战士更是举步维艰,需要前面有人拉,后面有人推,侧着身子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挤。汗水、血水混合着泥浆,顺着他们的额头、脖颈往下淌,在破烂的军装上画出道道污痕。
“团长…前面…前面没路了!”)突然停下,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他那只好眼死死盯着前方。
李云龙心头一紧,急忙挤过去。只见狭窄的石缝在前方十几米处戛然而止!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横亘在面前,冰冷的山风从下方呼啸着倒灌上来,吹得人透骨生寒。断崖对面,是另一堵更加陡峭、更加光滑的绝壁,遥不可及。而他们所在的这边,离崖底至少有二三十米深,黑黢黢的,隐约能听到下方湍急的水流轰鸣。
“妈的!死胡同?!”李云龙冲到崖边,探身往下看,心瞬间沉到谷底。崖壁几乎垂直,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只有几根顽强的枯藤从石缝里垂落下去,在风中无力地飘荡。这根本不是人能攀爬下去的!更别提带着重
老程脸色煞白,仅剩的独眼充满了懊悔和迷茫:“老李…我…我也是听以前老猎户说的…说顺着这缝能绕到后山…可…可没人说过有这么个断头崖啊!这…这他娘的是条绝路啊!”他狠狠一拳砸在湿冷的石壁上,指关节瞬间破了皮。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比刚才虎子牺牲时更甚!前有断崖深渊,后有追兵索命!难道独立团最后这点骨血,真要葬身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队伍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崖底水流的咆哮和伤员压抑的呻吟。疲惫、伤痛、饥饿、寒冷,加上这接踵而至的绝境,像沉重的磨盘,碾磨着残存的意志。几个年轻战士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去,眼神空洞,连枪都似乎拿不动了。
“团长…没…没路了…”二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抱着那支打光了子弹的歪把子,茫然地看着深渊。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李云龙的咆哮如同炸雷,在狭窄的空间里猛烈回荡,震得石壁嗡嗡作响!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受伤雄狮,血红的眼睛里燃烧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凶狠!
“哭丧着脸给谁看?!给这破石头看?!还是给下面那帮等着捡尸体的鬼子看?!”他指着断崖,又猛地指向身后谷口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穿透力,“虎子!大彪!蛤蟆口鹰愁涧躺下的几百号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咱们呢!看着咱们这群活着的孬种,在这等死?!”
他大步走到瘫坐的战士面前,一把将他拽起来,力道大得几乎把那战士提离地面:“看看你手里的枪!它还没哑巴呢!看看你身上的军装!它还没烂透呢!看看你旁边躺着的柱子!他还有口气呢!独立团的魂,还没散呢!”
李云龙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赵刚脸上:“老赵!还记得咱们刚拉起队伍那会儿吗?被撵得钻山沟,吃草根,比现在惨十倍!可咱们活下来了!为啥?就凭着一股子不信邪的劲头!就凭着一口他娘的不服输的气!”
他猛地指向那几根在风中飘荡的枯藤:“路是人走出来的!没路?那就给老子造条路出来!”他转向队伍,眼神锐利如刀,“绑腿!把所有人的绑腿都给老子解下来!拧成绳!拧得越粗越结实越好!”
命令如同强心针!战士们猛地一震!是啊,绑腿!这不起眼的东西,此刻成了唯一的希望!
“快!解绑腿!”赵刚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蹲下身解自己的绑腿。
“快!都解下来!”老程也吼起来。
“柱子…柱子身上的也解下来!轻点!”卫生员指挥着。
瞬间,狭窄的石缝里响起一片撕扯布条的声音。一条条沾满泥污、血迹、汗渍的灰色、土黄色绑腿被迅速解下,集中到李云龙和几个老兵手里。李云龙蹲在地上,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大手,和赵刚、老程一起,将布条一股股紧紧拧在一起,打上死结。二嘎和另外几个战士也学着样子,在旁边飞快地拧着。粗粝的布条勒进他们的掌心,磨得皮开肉绽,但他们浑然不觉。
时间在飞速流逝!谷口方向,鬼子的搜索声似乎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到装甲车引擎的轰鸣和鬼子军官的呼喝命令!他们在试探,在组织,随时可能冲进来!
“快!再快!”李云龙低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拧成的绳索还不够长!远远不够!
“团长!我…我这还有!”一个腿上缠着绷带的战士挣扎着,把里面一件还算完整的白色汗衫撕了下来,递了过来。
“我这也有!”另一个战士撕开了自己棉袄的里衬。
布条不断添加,绳索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以惊人的速度变粗、变长!粗糙的布绳,凝聚着独立团残部最后的气力与生的渴望!
“够不够了?老李!”赵刚焦急地问,眼镜片上全是汗水和雾气。
李云龙抓起绳头,用力拽了拽,感受着那粗糙的韧劲,又探头看了看崖壁的高度和那几根飘荡的枯藤。“差不多了!赌一把!”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老孙!你枪法最好!力气也足!你第一个下!下去后立刻找地方隐蔽警戒!发现鬼子,给老子往死里打信号!”
“是!”老孙二话不说,把步枪背好,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几颗手榴弹和刺刀,将绳头紧紧缠在自己腰上和手臂上。
“二嘎!你第二个下!下去后接应柱子!”
“是!”
“老程!你第三个!下去后和老孙一起警戒,找路!”
“明白!”
李云龙和赵刚,还有另外两个战士,死死拽住绳索的另一端,将身体牢牢抵在几块相对稳固的巨石后面。“放!”李云龙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