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晚相处的日子,像老槐树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来。
她不会说话,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天天不亮,她就轻手轻脚起床,生炉子时怕吵醒我,总是把风门开得很小,用扇子慢慢扇,直到火星子窜起来,才往炉子里添煤。
我常隔着门缝看她,晨光里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围裙上还沾着昨晚做饭的面疙瘩。
她干活特别麻利,院里的水缸总是挑得满满的,衣服洗得发白却干净。
有次我半夜醒来,看见她趴在炕桌上,借着昏暗的煤油灯补我的工装裤。
裤子膝盖处磨出了大洞,她找来一块蓝色的粗布,用针细细地缝,针脚密得像筛子眼。
我没出声,只是看着她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着。
她发现我醒了,就把裤子往怀里藏,脸上泛起红晕,像灶膛里的火光。
那年中秋,月亮圆得像银盘。
我在院子里踱了半宿,才鼓起勇气堵住她。
“林晚,要不……咱俩过吧?”我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唐突。
她端着洗衣盆的手猛地一抖,水洒在地上,眼泪“啪嗒”掉下来。
我以为她不愿意,正想道歉,她却使劲点头,点得头发上的红绳都晃了起来。
那天晚上,妈把压箱底的红布拿出来,给她做了件新褂子,袖口绣了朵小花儿,林晚穿上后,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眼里闪着光。
婚礼简单得很,就着二锅头炒了盘花生,切了盘芥菜疙瘩。
亲戚们围坐在土炕上,说着祝福的话。
林晚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脸上红扑扑的。
爹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小子,好好待人家,她不容易。”他的手很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油墨。
我看着林晚,她也正看我,眼神里有羞怯,也有安定,像冬夜里的暖炉。
转年春天,林晚生了对龙凤胎。
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时,我在外面急得直转圈。
妈抱着孙子孙女出来,笑得合不拢嘴:“你看,俩金疙瘩!”
我凑过去看,孩子皱巴巴的,像小老鼠,可我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林晚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却抱着孩子笑,她用石板写“阳阳”“月月”,写完就亲孩子的小脸,阳光照在她身上,把头发上的银簪子照得发亮。
日子过得飞快,林晚每天都很忙。
天不亮就起床生炉子,给孩子冲奶粉,送他们去街道托儿所,然后去加工厂糊纸盒。
加工厂按件算钱,她为了多挣点,中午就啃个干馒头,喝口凉水。
有次我去接她,看见她坐在墙角,手里飞快地糊着纸盒,额头上全是汗,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
我喊她一声,她抬起头,眼里带着惊喜,赶紧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拍了拍身上的纸屑。
晚上回家,她还要做饭、洗衣、伺候爹妈。
爹冬天犯哮喘,整夜咳嗽,她就守在炕头,用罐子炖梨汤,半夜起来给爹捶背。
有次我半夜醒来,看见她坐在爹的炕边打盹,手里还握着捶背的小枕头。
我给她披上棉袄,她惊醒了,对我比划着“爹好点了”,眼里布满血丝。
我在工地干活累了,她就给我烧热水泡脚。
她蹲在脚盆前,用毛巾擦我的脚,我脚上有厚厚的老茧,还有工地石子硌出的伤。
她擦得很仔细,动作轻轻的。
有次我问她:“累不累?”
她在石板上写:“有家,不累。”
四个字歪歪扭扭,却像烙铁烫在我心上。
我看着她鬓角的碎发,忽然觉得,这辈子能遇见她,是老天爷给我的福气。
那些苦日子都熬过来了,此后的每一天,日子都像林晚夏天熬的那碗绿豆汤,甜丝丝的,带着桂花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