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开口,声音因为吃饱而恢复了些许力气,也重新裹上了一层冷硬的壳,“饭也吃了,你可以走了吧?”
陆砚清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搁在餐桌上,十指交叉,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蕴玉,”他看着她,眼神沉静,“昨晚酒吧里,那个姓李的,就是满嘴喷粪的……”
他顿了一下,清晰地捕捉到阮蕴玉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他是莫子俊带过来的,我之前真不认识,我已经把他教训了一顿。”
阮蕴玉瞳孔微微一缩。
“我把他那张臭嘴……”陆砚清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眼底却掠过一丝寒冰般的冷意,“用拳头帮他清理了一下。”
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回想,补充道,“够他记住教训了。”
阮蕴玉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想起早上陆砚清找她时,右手骨节处那几道细微的,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出的红痕。
原来是这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是解恨吗?有一点。
但要不是他非要让她过去,她也不会听到这么恶心的话。
归根到底,还是他的错。
这所有翻腾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更汹涌的,无处发泄的怒火。
“陆砚清!”阮蕴玉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
她绕过餐桌,几步冲到陆砚清面前,伸出手就去推他的肩膀,想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你给我走!”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推搡的力道却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绵软无力。
陆砚清的身体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他坐在椅子上,抬起眼,深潭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和微微泛红的眼圈。
就在阮蕴玉再次发力去推他胳膊的时候,陆砚清动了。
不是起身,也不是躲避。
他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细微红痕的手,快如闪电般地抬起,一把扣住了阮蕴玉推搡他的那只手腕。
力道不重,却异常牢固,带着不容挣脱的温热。
阮蕴玉只觉得腕上一紧,一股带着男性力量的热度瞬间包裹上来。
她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戛然而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愕然地看着他,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陆砚清扣着她的手腕,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安抚,却让阮蕴玉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陆砚清没有立刻松开,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翻涌,最终却只是化作了唇边一丝极淡、极无奈的叹息。
“别闹了,蕴玉。”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过心尖,“我今晚不走,陪着你。”
阮蕴玉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烙铁烫到。
“谁要你陪着了!”
她后退一步,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滚烫的触感和那令人心悸的摩挲感。
脸颊火烧火燎,心口也咚咚乱跳,刚才强撑起来的冷硬气势瞬间崩塌了大半。
“你……你爱走不走!”她气急败坏地丢下这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就冲进了离客厅最近的浴室,“砰”的一声甩上了门,还用力反锁了两圈。
冰凉的瓷砖墙壁贴着滚烫的掌心,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阮蕴玉背靠着门,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手腕上,被他扣住摩挲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点燃了似的,灼热感清晰地蔓延开来。
她甚至能回忆起他指腹上那层薄茧带来的粗粝触感,和他掌心灼人的温度。
那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鲜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瞬间击溃了她好不容易重新武装起来的冷漠外壳。
“浑蛋……非要来招惹我,招惹我就算了,还招惹别的女人!”她低声咒骂着,声音却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甩甩头,像是要把那恼人的触感和那双深邃的眼睛从脑海里甩出去。
她不能喜欢陆砚清。
他们之间不可能。
她需要冷静。
需要彻底的,冰冷的冷静。
她走到淋浴花洒下,粗暴地拧开了开关。
冷水!
她需要冷水!
冰冷的水流瞬间从头顶倾泻而下,激得她浑身一个剧烈的哆嗦,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皮肤,穿透肌肉,瞬间将她从混乱燥热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刚才还沸腾的血液似乎都被这冷水强行镇压了下去。
她闭着眼,仰起脸,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发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
冷水顺着湿透的长发蜿蜒而下,滑过脖颈、锁骨,浸透了她身上那件薄薄的棉质睡裙。
冰水贴着皮肤,带走体温,却带不走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名为混乱的火焰。
她不知道自己在冷水下冲了多久,直到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战,皮肤也因为寒冷而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才哆嗦着关掉了花洒。
浴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白茫茫一片,镜子早就被彻底蒙蔽,只能映出一片模糊晃动的影子。
空气又湿又冷。
她扯过旁边挂着的浴巾,胡乱地擦拭着头发和身体。
冰冷的湿衣服贴在身上极其难受。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镜子里自己模糊的、有些苍白的影子,伸手解开了湿透睡裙的系带。
冰冷的湿布料滑落,堆叠在脚下冰凉的瓷砖上。
她拿起另一条干净宽大的白色浴巾,把自己从胸口到大腿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在胸前打了个结。
湿漉漉的长发还在往下滴水,顺着光洁的脖颈滑进浴巾包裹的深处,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
她赤着脚,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带着寒意。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依旧纷乱的思绪,她伸手,拧开了浴室的门锁。
氤氲的水汽立刻随着她开门的动作,争先恐后地涌向外面温度稍低的客厅。
——
客厅里只亮着那盏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比之前更暗了些,只在地板上投下一圈暖黄色的光晕,其余地方都沉在柔和的阴影里。
空气里食物的香气已经淡去,只剩下沐浴露淡淡的清洌余味和她带出的,湿漉漉的水汽。
阮蕴玉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沙发。
陆砚清还坐在那里。
位置没变,姿势却和之前不同了。
电脑合着,放在他身侧的沙发扶手上。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头枕着柔软的垫子,双眼紧闭着。
他睡着了?
蕴玉的脚步顿在浴室门口,有些意外。
他睡着的样子褪去了平日里的锋芒和那股子让她心烦意乱的压迫感,眉宇间舒展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安静的阴影,薄唇放松地抿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暖黄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下颌线到喉结的线条流畅而……性感。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蹦出来,让阮蕴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慌忙移开视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在陆砚清身上。
他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身侧的沙发扶手上,那几道骨节处的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无声地提醒着她他做过什么。
他就那样安静地靠在沙发里,像一头暂时收敛了所有利爪和攻击性的猛兽,只有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阮蕴玉站在原地,裹紧了身上的浴巾。
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发梢滴落,在微凉的肩头绽开一朵小小的凉意,又迅速滑落,消失在浴巾的边缘。
她看着他沉睡的样子,心头那股被冷水强行压下去的混乱感,又丝丝缕缕地翻涌上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酸涩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柔软。
他看起来……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