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澜一脚踏进光门,身体突然一沉。
不是那种穿越空间的感觉,而是胸口像被大石头压住。他差点跪倒,脚下的青石裂开,碎了一地。他咬牙撑住,才没倒下。
眉心那道金纹很烫,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针在扎。之前强行突破留下的伤也裂开了,血丝顺着经脉流,每动一下都疼得厉害。他紧闭嘴唇,把痛忍了下去。
叶清歌跟在他后面进来,手紧紧握着寒渊剑,指节发白,掌心全是汗。她本该慢半步,可刚进来就感觉不对劲。那股气息很空,像是什么都没了。她停下脚步,眼睛扫向四周。
然后她看见了李沧澜的样子。
脸色苍白,额头青筋跳动,金纹渗出血色,整个人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只有眼神还清醒,盯着前方那本漂浮的古书。
“你受伤了。”她上前一步,想扶他。
他抬手拦住:“别碰我。我现在体内灵气乱冲,你要是碰到我,会受伤的。寒渊是寒属性的剑,和我的麒麟血撞上,你会经脉断裂。”
叶清歌的手停在半空,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以前有个长老不小心碰到了失控的灵力,七窍流血,三天才醒。
她收回手,但没有后退,站到了他身边。
“那你现在怎么办?”她问。
“等。”他闭眼坐下,动作慢但很稳。衣服沾了灰也不管,双手放在膝盖上,开始调息。
他从怀里拿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龙眼大小,表面有符文闪着红光。这是镇元血露,能压住暴走的灵力。三年前他在北荒用过一次,靠它撑过了七个时辰。
他看着这颗药,两秒后又放了回去。
叶清歌轻声问:“你不吃?”
“不吃。”他说,“这伤是我自己选的,就得自己扛。”
她明白他的意思。
这不是普通的伤,是他用自己的身体承载麒麟魂的代价。每次用真血,都会伤害自己。这种药虽然有用,但来得太快,不是靠修炼得来的。他怕用了之后会上瘾。
一旦用了,下次疼的时候就会想再用。第三次、第四次……最后完全依赖外物,忘了修行的初心。
他见过太多天才这样毁掉的。一开始想救人,后来为了活命,杀无辜的人换资源。嘴上说是为大局,其实早就变了。
李沧澜不想变成那样。
所以他宁愿疼,宁愿吐血,也不愿走那条路。
叶清歌没说话,站在他旁边,剑尖点地,替他守着。寒渊剑很灵,一点动静都能察觉。她闭着眼,神识散开,护住周围。
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灰色的雾。脚下是透明的台阶,通向远处。尽头有一本书,黑色封面,刻着一头怪兽,眼睛是金色的晶石,一闪一闪,像在呼吸。
书页自己翻动,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息,又庄严又阴冷。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醒了,等着人靠近。
时间过去。
半炷香后,李沧澜汗干了,呼吸也稳了。脸还是白的,但金纹不那么红了,伤口也没再裂开。
他睁开眼,目光清明。
抬头对叶清歌说:“刚才你说,如果以后真的没办法了,我还敢不敢坚持?”
叶清歌点头:“我想听真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了一下。
“我怕。”他说,“我怕有一天撑不住,低头了。可正因为怕,我才更要守住底线。一旦破了例,下次就会觉得‘再小的牺牲也没事’,然后一次次退让,最后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很重。
叶清歌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比以前清楚多了。以前她总觉得他太固执,明明可以更快变强,非要走最难的路;明明能避开危险,却总往里冲。她不懂,甚至觉得他是装英雄。
现在她懂了。
这不是逞强,是清醒。
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不怕死,怕的是死后没法面对自己。
她想了想,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救不了所有人?”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过来。
空气一下子静了。
远处那本书突然震动,一道黑光闪过,又恢复平静。
李沧澜低头看自己的手,声音低:“想过。”
两个字,很沉。
“林雪薇要是知道我们用十万条命换她活下来,她宁愿死。”他说,“她是医修,一生救人,连蚂蚁都不忍踩。她跟我说过:‘如果我快死了,你别为我去杀人找药。宁可我死,也不能让别人因我而亡。’”
提到这个名字,气氛更冷了。
叶清歌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她是我的师姐,也是朋友。”她说得很轻,“我不想失去她。”
“我也不想。”李沧澜声音更低,“可越是想救她,越不能走邪路。不然我们救的不是她,只是一个披着她名字的尸体。”
这话一出,叶清歌猛地抬头。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用药,为什么宁愿痛苦也不借外力。因为他知道,一旦开了口子,人性就会一步步滑下去。今天是为了救一个朋友,明天就可以说为了宗门,后天就能打着“大义”的旗号杀人。
恶不是一夜之间来的。
它从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开始,一句“不得已”,一场“为了更大的善”。
李沧澜继续说:“三年前我在北荒见过一个人,为了突破境界,抽干了一个村子孩子的精魄。那天晚上下了血雨,他跪着哭,说看见所有孩子的眼睛在天上盯着他。最后疯了,自焚而死。”
他摊开手,一滴金色的血浮在掌心,发光,带着威压。
“我的力量也有代价。每个月朔月之夜都会失控,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有时候突然爱吃生肉,说话也不像自己,连我都恶心。”
他笑了笑:“但这些提醒我——我不是抢来的,是在承担。每用一次真血,我就欠一笔债,早晚要还。”
叶清歌看着那滴血,很久才开口:“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持剑的人最怕心乱。刚才我心动了,是因为太想救人。但现在我想通了。”
她把剑收回鞘里,动作干脆。
“如果救人的代价是毁掉救人的意义,那不如不救。我不愿我的剑,染上无辜者的魂。”
李沧澜看着她,点头。
两人之间不一样了。不只是同伴,也不只是战友。是一种更深的东西——信念相同。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几个人从光门走出来,是之前在外面等的同伴。他们脸上有期待,也有疲惫。
陈玄策走在前面,背着双刀,左脸有疤,眼神锐利。他急切地问:“找到了吗?有没有办法突破?”
其他人也围上来,眼睛盯着那本书。
李沧澜没回答,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但他挺直了背,看向大家。
“你们都知道书里的方法了吧?”他问。
众人一愣。
有人点头:“集万灵愿力,铸心钥启门……献祭十万人,唤醒神源之力,能复活死者。”
“说得挺好听。”李沧澜冷笑,“其实就是杀十万人。”
全场安静。
“有人觉得,只要能救宗门,牺牲一些人值得?”他盯着其中一人,“我听见你说:‘十万换一个太亏,换成救整个宗门呢?’这话听着合理。但我问一句——九万行不行?一万够不够?一百个呢?十个呢?到最后,是不是只要有理由,杀谁都对?”
那人低下头,不敢说话。
李沧澜扫视一圈,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我不是圣人。我也怕死,怕弱,怕关键时刻救不了人。我会梦到林雪薇睁着眼看我,问我为什么不救她;我会梦见那些死去的孩子,质问我为什么要让他们替我活。”
他顿了顿,声音有点抖,但更坚定:
“可正因为我怕,我才更要清楚——什么是我绝不能做的。”
他抬起手指向那本书:
“今天如果我们点了头,明天就会有人拿这个理由去屠城。后天别人也会学我们,说‘我只是想救家人’。到最后,整个世界都会烂掉。规则没了,底线碎了,人人都可以用‘善意’当借口,用‘牺牲’掩盖贪婪。”
“我不想活在那样的世界。”
有人小声说:“可如果不这么做,林师姐她……”
“我会想办法。”李沧澜打断,“哪怕拼到只剩一口气,我也要找第三条路。不是杀人换命的路,是真正能守住人的路。”
没人反驳。
有人低头,有人握拳,有人眼眶红了。动摇的心慢慢平复,变成一种更重的东西——责任。
李沧澜看着他们,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我可以输,可以死,但绝不踩着别人的命往上爬。这是我的道,我要走这条路。愿意跟的,我欢迎。不愿意的,我不拦。”
说完,他转身准备去看那本书。
叶清歌突然按住他肩膀:“你还撑得住?”
他回头一笑,嘴角却流出血,整个人摇晃,但还是站着。
“撑得住。”他擦掉血,“大不了吐几口,死不了。”
他往前走一步,伸手去碰书。
手指还没碰到,书自己翻开了。墨字消失,变成一行行金色的文字,像清晨的阳光。
“看来它认了。”叶清歌说。
“不是它认了。”李沧澜冷笑,“是我们没让它牵着走。”
真正的试炼,不是考力量,是考人心。这本书叫“禁忌之典”,不是因为秘术多强,而是它能看透人心里最深的欲望,引诱人犯错。
多少强者来这里,最后迷失在“我能拯救一切”的梦里,酿成大祸。
他们没有。
他们拒绝了捷径,选择了难路。
所以书页改写了。
李沧澜正要看内容,眉心突然剧痛。
伤口嗡嗡响,像是有什么在震动。麒麟魂没反噬,反而有了共鸣,好像远方有人在召唤。
“怎么了?”叶清歌立刻拔剑半寸。
“没事。”他按着额头,“就是觉得……还有事没完。”
他抬头看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像另一个自己,在等他。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镜子里的影子眨了眨眼,又像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变成了现实。
“一块金晶体,一间石室,还有一个背影……和我很像。”他喃喃道。
叶清歌顺着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我觉得有人在等。”他说,“而且……他认识我。”
他往前走,每一步都让体内震动一下,地面出现裂缝,空中浮现金色纹路,像阵法启动。
叶清歌紧跟在后,手搭剑柄,全神戒备。
快到书前时,李沧澜突然停下。
他低头看手掌,那滴麒麟血不见了。手腕内侧,出现一道新纹路——像一把钥匙,边缘有锯齿,由许多小符文组成。
叶清歌看到后,瞳孔一缩。
“这是……心钥图腾?”她声音少见地惊了,“传说只有完成‘灵契归真’的人才有!需要融合本源之力,经历九死无悔之劫……你怎么可能……”
李沧澜没惊讶,摸了摸印记,低声说:
“原来钥匙……一直不在书里。”
话音刚落,空间剧烈震动。
那本书爆发出强光,书页狂翻,一道金色光影飞出,化成人形,脸模糊,但眼睛清澈,静静看着李沧澜。
“你来了。”光影开口,声音和李沧澜一模一样。
众人都吓住了。
李沧澜却很平静,像早知道一样。
“你是谁?”他问。
“我是你。”光影答,“或者说,是三千年前没能完成契约的你。”
原来这一切都有原因。
远古时代,麒麟族和人类结盟,对抗域外邪神。那一战几乎毁灭世界,麒麟族快灭绝,人类十不剩一。那个签下契约的少年,就是李沧澜的前世。
他在最后一刻分裂神魂,一部分封入麒麟血传承,另一部分藏在这本书里,等转世之人来完成契约。
条件只有一个:不动杀念,不夺性命,以自身为祭,唤醒真正的神源。
而不是后来被人改写的——用万人献祭,开启伪神之路。
“所以这本书,是为你设的试炼。”光影说,“历代闯入者都被欲望迷惑,只有你……守住了心。”
李沧澜沉默很久,笑了。
“难怪我一直觉得这力量很熟。每次用真血,都像做过很多遍。原来不是天赋,是记忆。”
他举起手腕:“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心钥’?不是靠杀人炼成,是靠意志铸就?”
“正是。”光影点头,“你已通过考验。现在你可以接受完整传承,得到真正的神源之力。但代价是——你的生命会燃烧,最多活三年。”
全场震惊。
“三年!”陈玄策喊出来,“等于赴死?”
李沧澜看着光影,问:“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你还是很强,但无法逆转生死,也无法阻止三个月后的‘大劫’。”
“大劫?”
“三月后,域外裂缝会再开,邪神投影降临。没人镇压,人间就是地狱。”
众人屏住呼吸。
李沧澜闭眼,脑中闪过很多画面:北荒的血雨夜、林雪薇临终的笑容、叶清歌握剑的身影、一起战斗的兄弟……
还有小时候妈妈说的话:“做人要有骨气。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活。”
他睁开眼,笑了。
“我接受。”
“沧澜!”叶清歌一把抓住他手臂,“你疯了吗?才二十七岁!只剩三年?”
“可如果我不做,会有更多人活不到二十七。”他轻轻推开她,走向光影,“况且……这本来就是我的命。”
光影伸手,掌心出现一颗金色晶体,晶莹剔透,里面像有星河转动。
“契约重启,灵魂归真。”光影说,“从此你不再是继承者,而是完整的‘守约之人’。”
李沧澜伸手触碰晶体。
一瞬间,天地无声。
金光席卷四方,他身体发光,骨头作响,经脉重塑,伤口愈合。眉心金纹变成完整的图案,是麒麟环绕日月。
大量记忆涌入脑海——远古战场、盟誓之夜、母亲怀抱、童年村庄……还有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李昭。
那是他前世的名字。
也是契约最初的签署者。
光芒持续一刻钟才散。
众人再看他时,他已经变了。
气质沉稳,眼神明亮。身上没有暴躁的气息,只有一种温和却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原来……这才是完整的我。”
叶清歌走过来,眼中复杂:“你真的决定了?只剩三年?”
他点头:“但我换来的,可能是千万人的未来。”
她忽然笑了,眼角却有泪:“你知道吗?林师姐说过,世界上有两种英雄。一种是无敌的强者,另一种是明知必死还往前走的人。她说,后者才最值得敬仰。”
李沧澜看着她:“那你现在见到第二种了。”
她摇头:“不,我见到的是第一种和第二种的结合。”
她抽出寒渊剑,单膝跪地,剑尖朝下,行最高礼:“从今以后,我叶清歌誓死追随。不为宗门,不为利益,只为这一份不灭之道。”
陈玄策等人见状,纷纷跪下。
“誓死追随!”
“愿随公子赴死!”
一声声喊声响彻虚空。
李沧澜没让他们起来,走到每人面前,一个个扶起。
“我不是你们的主子,是同伴。”他说,“接下来的路很难,可能会死,也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选择——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因为相信。”
他最后看向叶清歌:“你不必追随我。你有自己的路。”
她站起来,直视他:“我已经找到了。就在这里。”
他不再多说,用力点头。
转身面向那本书。
书页再次翻动,新的篇章出现:
【终章·归真】
写着一个预言:当“守约之人”归来,天地将迎来真正的净化。不是靠屠杀,而是靠牺牲与信念。
第一条路,是去“葬神谷”,找到最后一块契约碑,激活九大封印,才能堵住域外裂缝。
“我们走吧。”李沧澜收起思绪,迈出一步。
众人跟上。
光门缓缓关闭,虚空中只剩那本书,静静漂浮,等待下一个千年,下一位挑战者。
远方某处,一座废弃的石室里,一块金晶体发着光,墙边坐着一个模糊的背影,嘴角微扬。
“你终于来了。”
风吹过空殿,卷起尘土。
一个新的传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