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澜站在光门前,手指贴在门边。光幕轻轻晃动,照出他的样子。眉心的金纹不再刺眼,变得温和,像早晨阳光下的雪山线。他感觉身体变了,骨头像是重新长了一遍,结实又有力。体内的灵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厚重的东西,像热流在血管里慢慢流动,带着古老的力量。
这是“道源之息”。
传说只有被天地选中的人才能拥有。它不轻快,但每一次流动都在改变他的身体和灵魂。他的耳朵更灵了,能听见百步外树叶落地的声音;鼻子也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符文烧焦味;连脚下石缝里的地气都能感觉得到。
但他没时间多想。
身后还有人站着,那一声声“誓死追随”还在耳边回响。他知道,这些人不是为了他才留下的,是为了那个曾经被封印千年、如今重见天日的“守约之道”。现在不是听誓言的时候,得用行动去证明。
他转过身,看向这支队伍。他们衣服破烂,满身伤痕,有人拄着剑,有人靠墙喘气,但眼神都很坚定。这些人,曾是别人眼中的杂役,也是在他最危险时替他挡下雷劫的兄弟。
他走到陈玄策面前,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
陈玄策猛地抬头,刚才他一直在盯着李沧澜眉心的金纹发呆,像是看到了什么命运的提示。被这一拍惊醒后,他咬牙握紧双刀,刀柄上的裂纹发出轻微的响声。
“明白!”他声音沙哑,“我马上带人清路。”
李沧澜点头,又看向叶清歌。
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寒渊剑。剑身布满裂纹,还没修好,但气息很稳,像暴风雨前的大海,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力量。她察觉到目光,抬眼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你别离我太远。”他说,语气平淡,却很坚决,“外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们。”
叶清歌没回答,只是把剑收回鞘里,往前走了一小步,站到了他身边。这个动作很轻,却说明了一切——不管前方有多危险,她都不会退。
队伍开始动了。
有人去捡散落的符纸。这些是进遗迹时用来标记路线的灵符,虽然失效了,但上面有队员的气息,不能丢。有人把地上的能量结晶装进玉盒。这些都是从机关核心拿出来的纯净灵核,哪怕一小块,也能让普通修士突破瓶颈。这些东西都是拼了命才拿到的,不能落下。
《禁忌之典》的副本已经被叶清歌收好,贴身带着。那本书原本浮在祭坛中央,通体漆黑,封面有九只倒挂的眼睛图案,翻开一页就会让人发疯。现在它被复制成一道灵纹,刻在特制玉简上,还加了三层封印,连神识探查都会触发反噬。
心钥图腾的拓印也完成了,画在一张兽皮上,边缘用朱砂点了三滴血——那是李沧澜自己的血,防止别人偷看或改动。据说这图腾是通往“终焉之地”的钥匙之一,只有血脉对的人才能激活它的真正力量。
李沧澜走到祭坛边,把手按在那块浮空的麒麟踏月符印上。
符印象古印玺,青金色,底部雕着一只跃出云海的麒麟,头顶一轮冷月。这是遗迹最后的守护印记,也是确认继承者身份的信物。当他的手放上去时,符印震动了一下,然后碎成无数光点,融入他掌心。
大量信息涌入脑海——关于建造者、使命、衰亡,还有那段被人抹去的历史。
他闭眼感应,眉心金纹微闪。遗迹深处的力量正在消失,像是某种机制要关闭。地面微微震动,头顶石梁嗡嗡作响,灰尘不断掉落。墙上的符文忽明忽暗,像快要断气的人。
“来不及了。”他睁开眼,冷静地说,“再不走,门会自己关上。”
话刚说完,陈玄策就回来了,擦了把汗,脸上都是灰:“前面没问题,就是符文不太稳,随时可能断,撑不了太久。”
“那就快。”李沧澜挥手,“所有人集合,按原路返回。不准停留,不准捡东西,不准回头看。”
命令简单直接,没人质疑。
队伍迅速列队:陈玄策带队开路,两名擅长阵法的修士在中间保护灵器和伤员,叶清歌和李沧澜并肩走在中间,最后由一名老斥候殿后,随时注意后面情况。
李沧澜走在最前,叶清歌紧跟其后。他展开吞噬领域,一个十丈范围的暗金色光圈罩住全队。这是他新觉醒的能力,来自体内的“道源之息”,可以吸收周围残余能量,转化为己用。一路上的能量流被吸进体内,灵窍微热,但没有不适。这次吞的是干净的遗迹余息,反而让他状态更好,每一步都更稳。
走到第一道机关室,墙上石柱还在转,发出微弱蓝光。这里是进入核心区的第一关,以前必须破解五行逆阵才能过,错了就会触发万箭穿心。
李沧澜抬手一引,领域覆盖过去,几根石柱立刻变暗,停了下来。
“以前要猜阵法才能过。”陈玄策回头说,“现在你直接吸掉它的灵力?这也太强了吧。”
“省事。”李沧澜说,“反正它没恶意,只是程序没停。”
大家继续走。
越往外,遗迹崩塌越严重。天花板裂开,石头掉落,壁画大片剥落,露出后面的青铜板。空气安静得压抑,整座建筑好像在慢慢死去。
拐过第七个弯时,叶清歌突然停下。
她手贴在墙上,指尖传来异样——墙特别冷,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还有细微震动,像是下面连着什么东西,在规律跳动。
“这墙温度不对。”她压低声音。
李沧澜立刻过来摸了一下。果然很冷,寒意直透骨髓,震动也不是乱的,像是地脉节点的信号。
“不是陷阱。”他摇头,“是地脉在收缩。整个遗迹要关了,我们得加快。”
他心里清楚:这座遗迹是活的,靠地下灵脉运转千年,现在核心被拿走,能量链断了。一旦彻底崩溃,通道会被封死,整片区域都会塌。
“提速!”他下令。
队伍立刻加快脚步。
途中一个年轻弟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旁边同伴马上扶住。那人脸色白,手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明显是之前打傀儡时受的伤。李沧澜看了一眼,没停下,但悄悄送了一股温和灵流进他体内,减轻了疼痛。
那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跟上。
到了主厅,光门已经半透明,边缘出现裂纹,像玻璃快碎前的样子。这是要关的征兆。
“还有三十息。”李沧澜估算时间,声音沉稳,“检查装备,确认带的东西。东西丢了可以,人不能少。”
陈玄策挨个点名,检查玉盒、符袋、武器。每个人都点头回应。没人说话,气氛紧张,连呼吸都很轻。
叶清歌走到李沧澜身边,低声问:“你的伤……真的没事?”
她说的是最后一战中那道“焚魂雷”。那一击本该让他死,是他强行催动心钥图腾,用自己的血换命才活下来。外表看不出问题,但她知道,这种伤不会这么快好。
他笑了笑:“死不了。倒是你,别总想着护我。我现在不是那个靠你挡雷的杂役了。”
语气轻松,却有点温柔。
她瞪他一眼:“那你也不是无敌的守约之人。”
“我不是。”他坦然说,“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抬起手腕,心钥图腾在皮肤下发光,像活的一样。每隔一会儿就发热一次,像是在提醒什么。
“它在预警。”他说,“不是危险,是……某种联系快断了。”
叶清歌皱眉:“你是说,这里面还有什么和你有关的东西?”
“不知道。”他摇头,“但感觉像是一根线,正被人剪断。”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说。
那种感觉很难说清,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连着他和某个遥远的存在,现在这根线越来越紧,快要断了。他知道这不是错觉,是血脉里的共鸣。
“准备出发!”陈玄策喊了一声。
队伍排好,李沧澜站最前,一手按在光门上。光幕剧烈波动,像是感应到他的气息,泛起一圈圈波纹。
“记住,出去后不管看到什么,先结防御阵。”他扫视众人,“外面可能有人等着。不管是敌是友,先守住阵型,别分散。”
大家应声。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门缓缓打开,外面光线照进来,灰蒙蒙的,带着尘土味。风吹着碎屑扑面而来,夹着腐朽的气息。
就在这时,他手腕突然剧痛。
心钥图腾烧了起来,整条手臂发麻。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叶清歌立刻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一下子……”他咬牙撑着,额头冒汗,脸色瞬间苍白。
那股热感顺着经脉往上爬,最后停在心脏位置。他低头看,衣服下的皮肤闪过一点金光,很快消失。
“不对劲。”他喘口气,“不像传承反噬。”
叶清歌盯着他:“你要不要等等?我们可以缓一下。”
“不能停。”他摇头,声音恢复冷静,“门开了就不能关。一旦中断,通道会塌,我们都得死。”
他撑起来,再次推门。
这一次,光门完全打开。外面是一片废墟大厅,到处是倒塌的石柱和碎砖。高高的穹顶裂开大缝,阳光斜射进来,照亮飞舞的灰尘。风从高处吹下,卷着灰,吹乱了大家的头发。
“走!”他低喝。
陈玄策带头冲出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叶清歌扶着他,一起跨出门槛。
就在他们即将出去的瞬间,李沧澜猛地回头。
祭坛方向,那本《禁忌之典》原来的位置,空中浮现出一道模糊影子。
一个背影,和他一模一样。
那人穿着古老的袍子,肩上有星辰花纹,背对着他站着,像是望着远方。然后,那人抬起手,像是在告别。
接着,影子消散,像烟被风吹走。
“你看到了吗?”他问叶清歌,声音极轻。
“什么?”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有空荡的祭坛,一片死寂。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他想起进遗迹前夜,梦里见过同样的身影。那时以为是幻觉,现在明白了——那是过去的他,或是未来的他,又或许是这条路上注定的回音。
他迈出最后一步。
脚踩实地的那一刻,光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炸成一片金粉,随风飘散。
风更大了。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两下。
悠远,苍凉,像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召唤。
李沧澜站在废墟中央,抬头看天顶的裂缝。阳光照在脸上,暖得有些刺眼。他眯起眼,感受久违的日光照在皮肤上的温度。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真正的太阳了。
自从十年前踏入修真界,一路厮杀、隐忍、背叛、逃亡,他几乎忘了什么是光明。那些年,他躲在阴影里活着,只为等今天。
他抬起手,看手腕上的图腾。
那道纹路正慢慢变深,颜色从赤红转为暗金,边缘泛着银光。每次心跳,它都跟着跳一次,像是和某个巨大的存在同步。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这座遗迹只是“九渊秘藏”的第一层,真正的秘密在更深的地方。心钥图腾预警,是因为另一块碎片正被人夺走,或者……被毁。
他闭上眼,回想刚才那道背影的最后一刻。
那只挥别的手,不是告别,而是交付。
交付使命,责任,和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去。
“接下来去哪儿?”陈玄策走过来,拍拍身上的灰,“总部应该收到信号了,但他们未必敢来接应。这里是‘禁域’边缘,官方一向不敢靠近。”
李沧澜睁开眼,望向远方。
废墟之外是一片荒原,黄沙漫天,枯树如骨。而在地平线尽头,隐约能看到一座黑色高塔,孤零零立在风沙中。
“去那里。”他指着高塔。
“那是‘葬星台’?”叶清歌皱眉,“传说那是上古强者埋骨的地方,进去十个,九个出不来。”
“我知道。”他说,“但那里有第二块心钥碎片。而且……我感觉到,有人比我先到了。”
“谁?”陈玄策警惕起来。
“不清楚。”李沧澜摇头,“但能让图腾预警的,绝不是普通人。可能是‘守夜人’,也可能是……‘他们’。”
说到“他们”时,他声音冷了几分。
那是隐藏在历史背后的组织,操控宗门兴衰,连皇朝更迭都在他们手里。他们自称“观棋者”,认为所有人都是棋子,只有他们才是下棋的人。
而李沧澜,正是从那个组织逃出来的“弃子”。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开始。”叶清歌轻声说。
“嗯。”他点头,“之前的战斗,不过是热身。”
风呼啸而过,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抬头看天,阳光穿透云层,落下一道金光,正好照在他脚下。
仿佛天地为他加冕。
队伍整顿完毕,向荒原出发。
没有人回头。
身后,遗迹彻底沉入地下,化为尘埃。只有风中,似乎还回荡着一句无人听见的话:
“归来者,终将重临。”
……
几天后。
葬星台外十里,一处废弃驿站内。
油灯摇曳,映出三人围坐的身影。
桌上摊着那张绘有心钥图腾的兽皮,边缘的朱砂血迹还没褪。
“根据古籍记载,”叶清歌指着图腾一处分支,“心钥共有七块碎片,对应‘魂、骨、血、识、命、契、终’七个部分。我们拿到的是‘契’之印,代表契约和誓约。只有拿着这块印的人,才能唤醒其他六块。”
“也就是说,只要靠近其他碎片,图腾就会发热?”陈玄策问。
“不止发热。”李沧澜抬起手腕,图腾正在微微发烫,“它还会指方向。越接近目标,反应越强。”
“问题是,”叶清歌皱眉,“第二块‘识’之印,据说在一个疯老道士手里。他已经失踪一百年。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困在了自己的梦里,出不来。”
“我没得选。”李沧澜站起来,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浓重,星星稀少。但在西北方向,有一颗特别亮的星,闪着诡异的紫光。
“那颗星,叫‘归墟’。”他说,“每当‘识’之印出现,它就会亮一次。昨晚它闪了三次。”
陈玄策猛地抬头:“那就是说,有人正在试着激活它!”
“没错。”李沧澜转身,眼中金纹微闪,“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老道士。否则,一旦‘识’之印落入‘观棋者’手中,他们就能读取所有和心钥有关的人的记忆,包括我们的计划、弱点、过去……一切。”
房间安静下来。
良久,叶清歌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李沧澜看着她,声音低沉,“我们不仅要抢时间,还要面对自己的过去。”
因为他知道,一旦“识”之印被打开,那些他曾亲手埋葬的记忆——母亲的死、师兄的背叛、那一夜血洗山门的真相——都将被挖出来,暴露在光下。
而他,准备好面对了吗?
风穿过破窗,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只剩下一双发着金光的眼睛,静静望着远方。
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