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山门外的松林还罩着一层薄雾。冷风吹过青石小路,卷起几片枯叶。钟楼还没响钟,整个宗门都很安静。
物资库偏殿门口站着两个人。
李沧澜站在那里,穿着一件深灰色长袍。这衣服是用千年寒蚕丝做的,表面有点金属光泽,袖口有暗金纹路。这是“吞噬者”一脉独有的标志,只有继承混沌灵窍的人才能穿。这件袍子平时不能随便动,但他昨晚亲自去拿了,守殿长老也没敢问。
叶清歌跟在他后面三步远,走路很稳,像影子一样。她手放在剑柄上,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她的剑通体乌黑,连剑穗都是灰布条,但让人感觉很锋利。她眼睛一直盯着四周,巡逻弟子的每一个动作、脚步轻重、呼吸节奏,她都记在心里。
没人说话。
空气好像停住了,连风都不往这边吹。
这里是联盟总坛的核心区域,平时戒备很严,今天却特别安静。按理说每半刻就该有一队执法使巡逻,可现在已经晚了一刻钟。这不是疏忽,是李沧澜安排的。他以“长老闭关推演阵法”为由,改了巡逻时间。他知道药王谷那个男弟子今天会来取丹药,这是他唯一单独行动的机会。
也是破局的关键。
李沧澜已经盯了他三天。
第一天,他取完药绕去了东边废弃的药房,在墙角留下一道看不见的痕迹;第二天,他提前半个时辰到,在偏殿待了两炷香时间,期间低头念了什么;第三天,也就是昨天,他走的时候脚步虚浮,脸色发青,但强行压住了。
这些细节别人可能没注意,但李沧澜不会忽略。
他是靠“吞噬”活下来的人,能感知别人的灵力变化。三年前那一战后,他听不到普通人的声音,却能感觉到灵魂的波动。他能闻到恐惧,尝到谎言,甚至能在黑暗中看到人心跳时散出的气息。
这个药王谷弟子,体内有问题。
不是毒,也不是蛊,而是一种叫“九幽牵丝术”的精神控制术。这种术早就失传了,据说是古代邪修用来操控死士的,用玉符做媒介,把受控者的意识和主控者连在一起,可以远程下命令,也能实时获取信息。一旦启动,外表看不出来,其实神志已经被控制了。
李沧澜在北境战场见过类似的事。一支千人先锋军一夜之间叛变,杀了自己的人,后来发现每个人胸口都埋着一枚小玉符,信号来自敌国皇陵下的祭坛。
这次敌人换了方式。
他们不再大规模进攻,而是偷偷潜伏,慢慢渗透。药王谷、孤鸿世家、断岳府、后勤处——四个看似无关的地方,其实是一张情报网。这张网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男弟子。
“快了。”李沧澜低声说,几乎只是动了动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脚步声。
脚步很轻,很慢,每一步距离几乎一样,像是训练过的机器。那人穿着药王谷的青色短衫,衣角绣着一朵银线药莲,手里提着一个木匣,上面贴着三道封印符纸,是用来装高阶丹药的。
他低着头走进门,眼神低垂,表情平静得有些麻木。
就在他伸手拿架子上的玉瓶时,李沧澜出手了。
没有预兆,也没有灵力波动。
他的吞噬领域瞬间展开。
暗金色的光圈从脚下扩散,悄无声息地盖住整个房间。这不是攻击,是封锁。它切断了外界联系,屏蔽神识探查,阻断灵气流动,连时间都被微微影响。
那弟子身体一僵,正在运行的灵力猛地被打断,硬生生被抽回丹田。他瞳孔收缩,额头冒汗,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叶清歌上前一步,速度快得像鬼影。她指尖凝聚一道细如发丝的剑气,在他胸口轻轻一点。
“嗤”的一声,一块藏在衣服里的玉符震了一下,表面裂开一条缝,紫黑色的雾气冒出来,刚飘出就被吞噬领域的漩涡吸走,变成李沧澜的养分。
“封识针。”李沧澜抬手,一滴血飞出,在空中凝成一根透明细针,扎进对方膻中穴。这里是经脉交汇处,封住这里能护住心神,防止邪气侵入识海。
那人双眼翻白,倒在地上,但呼吸平稳,脉搏正常,没有受伤。
“玉符没炸。”叶清歌松了口气,“你算准了。”
“他们怕暴露。”李沧澜蹲下,手指划过玉符裂缝,冷笑,“自毁机制有延迟。要是立刻引爆,会引起怀疑。所以设了缓冲期,等确认断联后再毁——可惜,我们更快。”
他仔细看这块玉符:材质不像金也不像玉,颜色发暗,表面有扭曲的蛇形纹,中间嵌着一颗黑晶。这是老式九幽牵丝术的特点——信号弱,但难被发现。
“这次是双频共振。”他说,“一边控制人,一边接收感官数据。他们不仅能下令,还能‘看到’这个人看到的一切。”
叶清歌皱眉:“难怪最近开会的内容总有泄露。就算在密室说话,也有人知道。”
“因为他们就在现场。”李沧澜冷笑,“只不过用别人的眼睛在看。”
他把玉符收进黑布袋。袋子是雷蛟皮做的,内层有反窥探阵纹,能挡住所有精神探测。
“现在审他?”叶清歌问。
“先稳住神志。”李沧澜站起来,语气严肃,“邪气已经开始进识海,再晚半刻就废了。这种术最狠的是不夺舍,而是慢慢腐蚀——等到人变成傀儡时,他自己都不知道。”
两人迅速把他带到一间密室。
这屋子在地下三层,原来是拷问的地方,后来改成禁闭室。墙上贴了三层隔音符纸,外层镇魂,中层锁灵,内层防神识穿透;地上用朱砂和龙骨粉画了镇魂阵,十二个阵眼对应十二正经穴位,中间还有冰魄石,常年释放寒气压制灵魂。
床是玄铁做的,表面有锁链纹路,躺上去就会激活束缚阵法。床头挂着一面铜镜,镜面漆黑,其实是“照心鉴”,能照出识海里的异常。
李沧澜盘膝坐下,闭上眼,眉心的混沌灵窍微微发烫。
这是他体内最神秘的东西——远古吞噬兽留下的残魂核心,能吸收万物能量转化成自己的。但也带来巨大痛苦。每次使用灵窍,都会有无数杂念涌入脑海,像千万人在耳边吵,撕扯他的理智。
他调出一丝反哺能量。
这是之前吞噬傀儡残魂提炼出来的,带有和幕后操控者相似的频率。虽然不能完全模拟,但足够骗过识海防御,让对方以为是“自己人”回来。
他把这股能量缓缓注入那人体内。
一开始没反应。
那人还在昏迷,呼吸平稳,脸上甚至有点安详。
十息之后,他眉头一抖,嘴唇开始轻微颤动。
“……第三更……钟响……接令……”他喃喃道,声音沙哑,“孤鸿……断岳……后勤……四点同步……主控在药箱夹层……不能断……否则……他们会知道……”
李沧澜睁开眼,目光锐利。
“三个地点都齐了。”
“他还记得联络时间。”叶清歌收回剑意,神情严肃,“今晚三更,晨钟第三响。”
“正好是灵阵重启的空档。”李沧澜冷笑,“他们以为那0.3息没人能动手,其实最容易被打穿。”
联盟总坛的护山大阵每天凌晨三更会微调一次,短暂关闭外围防御,重新校准灵力流向。时间极短,仅0.3息,普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但对李沧澜来说,够了。
“你要一口气清完?”叶清歌问。
“拖下去只会让他们换招。”李沧澜站起来,语气坚决,“漏一个,前面全白费。必须同时切断所有连接,不然有人察觉,其余三人立刻隐藏,再想找就要付出十倍代价。”
叶清歌点头:“我负责孤鸿那个女箭修。她下午要参加战术复盘,我会把她引到东侧演武台。”
“断岳的老仆归我。”李沧澜走向门口,步伐沉稳,“他每天寅时和申时扫符灰,固定走北门守卫房那条路。我在阵纹下埋了牵引丝,到时候借力出手。”
“后勤处呢?”
“我有长老令牌。”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玄阴阁的人再厉害,也想不到主控玉符就藏在补给药箱里。”
叶清歌没再问。她知道计划不能再改,多说一句都可能泄气。
真正的战斗,不在刀光剑影,而在沉默与等待。
当天下午,阳光斜照,东侧箭营一片肃杀。
五名执法使站成一排,身穿黑衣,腰佩短刃,神情冷峻。叶清歌走在最前,手里拿着一份玉简,上面记录着近十日训练的数据异常报告。
“召集令已发。”一名执法使低声说,“孤鸿世家成员都到了,只有女箭修在路上。”
“让她来高台。”叶清歌淡淡道,“我要单独谈。”
不久,脚步声响起。
女子身穿墨绿猎装,背着长弓,箭囊空了一半,显然刚试射完。她面容清冷,眉宇间透着傲气,正是孤鸿世家最出色的远程狙杀手——秦昭。
“叶大人。”她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
“坐。”叶清歌指了指石凳,“有些事想跟你聊聊。”
秦昭坐下,平静地看着她:“是关于昨天演武场的数据偏差吗?”
“不止。”叶清歌递过玉简,“你看这里,你在锁定目标后的三秒内,灵力输出有两次微小波动,幅度虽小,但不符合你的习惯。”
秦昭接过玉简,仔细看,眉头渐渐皱起:“这不可能。我当时一心一意,怎会有波动?”
“我也觉得奇怪。”叶清歌轻声道,“所以我调了监控阵盘的原始影像。发现你在瞄准时,右眼有过一次极短暂的失焦,持续不到一瞬间,若非逐帧分析,根本看不出。”
秦昭脸色变了:“你是说……我被人干扰了?”
“还不确定。”叶清歌看着她的眼睛,“但我需要你配合一次深度检测,看看识海是否纯净。愿意吗?”
秦昭沉默片刻,点头:“好。”
就在这时,百丈之外,李沧澜站在一座废弃了望塔顶,右手摸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他和叶清歌之间的感应信物,此刻正微微发热。
他闭上眼,吞噬领域悄然延伸,穿过层层建筑,精准锁定了秦昭的位置。
下一瞬,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渗入空间,顺着她体内某条隐秘经络,触碰到那枚藏在脊椎末端的微型玉符。
“啵”的一声轻响,玉符离体。
秦昭身子晃了一下,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你怎么了?”叶清歌皱眉。
“没事……就是头晕。”她勉强站起来,声音发虚,“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没人发现她腰间的玉符已经不见了。
傍晚,夕阳染红天空,北门守卫房外落叶纷飞。
断岳府的老仆推着一辆破旧木车,慢悠悠地扫着地上的符灰。他是断岳家三代老奴,七十岁左右,驼背弯腰,走路一瘸一拐,平时负责清理焚符后的残渣。没人注意他,也没人怀疑他。
可李沧澜知道,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因为他是唯一能自由进出断岳府禁地的人——那里有祖训碑,碑下藏着通往地宫的密道入口。三天前,有人利用这条通道,在夜里偷偷换了三块阵眼石,导致护山大阵出现短暂紊乱。
李沧澜站在屋檐下,手指轻敲地面阵纹。
这是他亲手布置的“地脉牵引阵”,连着整个宗门的地气。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调动地下灵流,形成定向冲击。
当老仆走过第三块砖时,李沧澜指尖微动。
一股吞噬之力顺着纹路钻入地下,沿着特定路径冲上去,精准命中老仆后颈的风府穴——这里是督脉要冲,掌控全身知觉。
老仆脚步一顿,身体微晃,随即恢复正常。
可就在那一刹那,一枚米粒大小的玉符从他衣领弹出半寸,被李沧澜隔空抓住,收入袖中。
“辛苦了。”李沧澜低声说,仿佛是对他说,又像是对命运说话。
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夜里,月色朦胧,星河低垂。
李沧澜拿着长老令牌,走进后勤处。
药王谷的主管正在清点明天要用的补给,见到他连忙起身行礼:“李长老来了,有什么吩咐?”
“抽查灵药纯度。”李沧澜语气平淡,“最近几批丹药颜色有点不一样,我要亲自看看。”
主管不敢怠慢,立即打开药箱。箱子分三层,最底层有个夹层,要用特制钥匙才能开。李沧澜接过钥匙,轻轻一拧,夹层弹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主控玉符。
比其他的更大,呈暗紫色,表面有扭曲的蛇形纹,中央嵌着一颗血红色晶石,隐隐跳动,像毒蛇吐信。
“就是它。”他握紧玉符,感受到里面残留的微弱信号。
三更钟响。
第一声,孤鸿女箭修体内邪气消散,识海清明,猛然惊醒。
第二声,断岳老仆昏睡过去,嘴里说着梦话,但被镇魂符封住了声音。
第三声响起的瞬间,李沧澜站在物资库门口,手中捏碎主控玉符。
咔的一声,四枚玉符同时炸成粉末,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他抬头看天。
没有雷鸣,没有异象,一切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知道,线断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霞光照满校场。
李沧澜召集各派代表在议事殿外开会。
他没提“玄阴阁”,也没说“间谍”,只说最近有人灵台受扰,情绪失控,查明是外邪入侵,现已全部清除。
“从今天起,每十日进行一次净心检测。”他宣布,“自愿报名,不强制,但建议全员参与。”
没人反对。
药王谷长老主动提出提供净化丹药,孤鸿世家也愿意开放静室用于临时隔离。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叶清歌走到他身边:“四枚玉符都在。”
李沧澜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特制玉匣,将四枚残破玉符一一放进去。玉匣是千年寒玉做的,内部有逆向解析阵,能还原玉符中的信息片段。
“留着。”他说,“下次顺藤摸瓜,靠的就是它们。”
叶清歌看着他:“你觉得还有多少暗棋?”
“不知道。”他看向校场,目光深远,“但只要他们在动,我就一定能抓住。”
校场上,新一批弟子正在列队训练。口号整齐,灵力稳定。年轻的脸上充满朝气,他们奔跑、跳跃、挥剑、结印,汗水在阳光下闪亮。
李沧澜走上台阶,站在最高处。
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团暗金漩涡。
吞噬领域缓缓旋转,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嘴,无声张开。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敌人不会罢休,只会更狡猾,更隐蔽。
但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被动防御的少年。
他曾亲眼看着师父被杀,同门一个个倒下,山门崩塌,血流成河。那一刻,他发誓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一切。
不是靠仁慈,不是靠宽恕,而是靠掌控和清除。
校场尽头,一名刚加入联盟的年轻弟子低头整理剑鞘。
他十七八岁,脸嫩,眼神清澈,穿着新弟子服,胸前别着一枚青竹徽章。他认真擦拭剑刃,动作虔诚。
手指无意碰到一块灰色石头。
石头半埋土中,表面粗糙,没有灵光,看起来就是普通山石。
可就在他碰它的瞬间,指尖传来一丝微弱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石头深处轻轻跳了一下。
他怔住,下意识想捡起来看。
这时,一声哨响划破天空。
“列阵!准备实战演练!”
少年犹豫一下,放下石头,迅速归队。
没人注意到,那块石头在阳光下投出的影子,形状像一条盘着的蛇。
李沧澜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全场。
他的吞噬领域仍在运转,感知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每一个人的心跳。
当他看到那块灰色石头时,眉心微微一跳。
但他没动。
也没说。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猎手,从不急于出手。
他轻轻合拢手掌,把那团暗金漩涡收回体内。
然后转身离去,背影沉稳如山。
风再次吹过校场,卷起尘土,盖住了那块石头。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