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问题的答案,在接下来的五天里,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得到了诠释。
张帆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坐着,靠着冰冷的石壁,闭着眼,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生命的气息被一点点抽离,只剩下枯槁的轮廓。
而朱淋清,则感受着截然相反的变化。
她体内的生机,正以一种近乎野蛮的速度蓬勃生长。四大绝药残存的药力,与那道贯穿了她全身经脉的天医真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她的伤口在愈合,气血在充盈,力量在回归。
这种恢复,快得让她心惊,也快得让她……心慌。
每一分力量的回归,都像是在提醒她,这份新生来自旁边那个男人的濒死。这份认知,比任何枷锁都沉重。
第六天,张帆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依旧布满血丝,却有了一点焦距。他看向朱淋清,没有寒暄,没有问候,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坐好。”
朱淋清的身体绷紧了。她看着他,没有动。
“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戒备。五天的沉默并未消弭她心中的警惕,反而让那些疑问发酵得更加浓烈。
“传你引气法门。”张帆的回答言简意赅,不带任何情绪。
朱淋清几乎要笑出声,只是扯动的嘴角牵动了内腑,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引气法门?我朱家传承千年,自有顶尖心法,不劳你费心。”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这种事情上低头。接受他的救命,已是极限。再接受他的功法,那算什么?师徒?还是某种更彻底的……归属?
她不能接受。
“你的经脉,是空的。”张帆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你朱家的心法,现在对你而言,是穿肠毒药。催动不了,强行催动,只会让你经脉寸断,彻底沦为废人。”
朱淋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当然试过。就在身体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二天,她就尝试运转朱家的焚血诀。可结果,丹田空空如也,经脉涩滞不通。那股盘踞在她体内的、属于张帆的温暖气流,与她的功法格格不入。
他一语道破了她最不愿承认的现实。
“你……”她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言语。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张帆的眼皮微微垂下,那是一种极度疲惫的姿态,“这个法门,能让你重新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与你新生的一点真元融合。它很基础,也很安全。”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怎么选,是你的事。”
又是这句话。
你的命,是你的。怎么用,是你的事。
现在,怎么选,也是你的事。
他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还给她,不强迫,不劝诱,只是冷漠地陈述一个事实,然后等待她的决定。这种态度,比任何威逼利诱都更让她感到无力。
石室内,再度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朱淋清看着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看着他那副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骄傲、戒备、敌意……这些情绪在这种绝对的虚弱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她还能怎样?继续用尖锐的言辞去刺一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将死之人?
良久,她收敛了全身的尖刺,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缓缓坐下。这个动作,代表了她的妥协。
张帆没有睁眼,只是用那破风箱般的声音,开始背诵一段简短而拗口的法诀。
“凝神,抱元,守一……”
他的声音很低,很慢,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本就不多的气力。没有讲解,没有释义,只是最干枯的口诀。
朱淋清屏住呼吸,按照他所说,尝试着去感知。
她本以为会很困难。毕竟,她一身修为尽废,如今与凡人无异。
然而,当她念头一起,异变陡生!
嗡——
一种奇妙的共鸣,在她与这方天地间产生。石室外那些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天地灵气,像是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疯狂地朝她涌来!
它们透过她的皮肤,钻入她的四肢百骸,顺着那条被天医真气打通、拓宽、温养过的灵脉,畅行无阻地涌入她空空如也的丹田。
没有丝毫阻碍!
这……怎么可能?
朱淋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想当初,她初次引气,在家族长辈的护法与丹药的辅助下,也用了整整七天,才勉强感知到一丝灵气,又用了一个月,才成功将那丝灵气引入体内。
可现在……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那些灵气在她体内流转,与那股残存的、温暖的真气,以及四大绝药的药力迅速交融,化为了一股全新的、属于她自己的真元。
引气期。
修行路上的第一道门槛,她就这么……一步跨过。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次呼吸,都在吞吐着灵气,每一次心跳,都在淬炼着真元。她的力量,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暴涨。
这已经不是修行了。
这是掠夺!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撼与不敢置信。她看向张帆,那个男人教给她的,真的是最基础的引气法门?
为什么会有如此霸道的效果?
是因为她被重塑过的身体?还是因为……他这法门本身,就藏着天大的秘密?
她想问,可看着他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又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水……水……”
是王大奎。他终于醒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迷茫地环顾四周。当他的视线落在朱淋清身上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前几天还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女人,此刻盘膝而坐,身上虽然衣衫破损,却隐隐有一层淡淡的光华流转。那不是错觉,而是一种生命层次截然不同的气韵。
王大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你……”他指着朱淋清,又看了看旁边那尊“石像”一样的张帆,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神仙……神仙手段……”
朱淋清没有理会他的大惊小怪。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个靠墙而坐的男人身上。
在她完成引气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张帆身上那本就微弱的生命气息,又消散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