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落叶,在大观园的石子路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王夫人坐在荣庆堂的上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手里捏着一块素帕,指节发白——自从上次抄检大观园没搜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她心里的疙瘩就没解开过,总觉得园子里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凤丫头,”她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王熙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亲自带人,去园子里各房看看,把那些不该有的东西,都给我搜出来!”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上回抄检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这再搜一次,怕是要把园子翻个底朝天。可她不敢违逆王夫人,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是,太太。”
半个时辰后,王熙凤带着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等几个得力的婆子,拿着王夫人的令牌,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大观园。丫鬟仆妇们见她们这阵仗,吓得纷纷避让,园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恐慌的气氛。
“都给我听好了!”王熙凤站在沁芳闸边,高声道,“太太有令,搜查各房,看看有没有私藏违禁之物!谁要是敢阻拦,以抗命论处!”
她们先去了怡红院,宝玉不在,袭人、麝月等人战战兢兢地看着她们翻箱倒柜,却没搜出什么异样。接着是潇湘馆,黛玉正病着,见她们进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也没说话。紫鹃把箱子打开,里面只有些衣物和书籍,干干净净。
再到探春的秋爽斋,探春正在练字,见她们进来,把笔一扔,冷笑道:“又来搜?上次没搜出东西,这次还想故技重施?我告诉你们,我的丫鬟个个清白,要搜就搜我的,别碰她们!”王熙凤知道探春的性子烈,不敢太过放肆,草草搜了一遍,也没什么发现。
一路搜到迎春的缀锦楼,司琪的房里。司琪正坐在床边发呆,见她们进来,脸色“唰”地白了,眼神慌乱,下意识地往床底下瞟了一眼。
王熙凤何等精明,立刻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对周瑞家的使了个眼色:“去看看床底下。”
周瑞家的钻到床底下,很快拖出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些衣物,还有一双崭新的男人鞋,鞋面上绣着并蒂莲,一看就不是府里男人穿的。
“这是什么?”王熙凤拿起那双鞋,眼神锐利如刀,“司琪,你给我解释清楚!”
司琪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善保家的(她是司琪的外祖母,此刻却只想邀功)眼尖,从箱子角落里翻出一封折叠的书信,递到王熙凤面前:“二奶奶,还有这个!”
王熙凤展开书信,上面是男人的笔迹,写着些“相见之日,遥遥无期”“他日若能相守,定不负你”之类的话,落款是“潘又安”。
“好啊!”王熙凤气得发抖,“竟敢在园子里私藏男人的东西,还互通书信,真是胆大包天!来人,把司琪给我看好了,不许她动一下!”
司琪“扑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二奶奶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可任凭她怎么哀求,王熙凤都不为所动——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在贾府是大忌。
搜查还在继续,却没再搜出什么要紧的东西。王熙凤押着司琪,拿着那双男人鞋和书信,回荣庆堂向王夫人复命。王夫人看了书信,气得把信纸撕得粉碎:“伤风败俗的东西!把她关起来,听候发落!”
司琪被关在了柴房,日夜有人看守,如同坐牢。
几日后,贾母忽然提出,要去大观园里祭拜贾政的父亲,也就是她的丈夫。一大早,大观园里就摆上了香案,供着瓜果点心,贾母穿着一身素服,跪在香案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老爷,您在天有灵,保佑咱们贾家平平安安,子孙兴旺……”
贾府的主子们,包括宝玉、黛玉、宝钗、湘云等人,都跟着磕头祭拜。黛玉跪在地上,看着香案上的牌位,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楚——她的父亲早已去世,母亲也不在了,如今在这贾府,连个祭拜的亲人都没有。
祭拜完毕,贾母心情却好了些,让人在藕香榭摆了宴席,还请了戏班,要听曲儿。戏班唱了几出热闹的,贾母嫌吵,让唱些清雅的。一个小旦抱着琵琶,唱了段《牡丹亭》里的“离魂”,声腔悲切,听得人心里发紧。
“这曲子太悲了。”贾母摆摆手,“换个别的。”
戏班又唱了段《长生殿》,唱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时,贾母叹了口气,对众人说:“我年轻的时候,你祖父也爱听这个。他说,这世间的情分,最是难得,可也最是脆弱,就像这花儿,开得再艳,也有谢的时候。”
众人都沉默着,心里各有各的滋味。
湘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眼圈红了,拉着黛玉的手,低声说:“林姐姐,我想家了。”
黛玉心里也是一酸,点点头,却没说话。她又何尝不想家?只是她的家,早已没了。离家千里,在这贾府寄人篱下,看着别人阖家团圆,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宴席散后,王夫人让人把司琪和另一个犯了错的丫鬟如画(因偷了宝钗的一支金钗),一起赶出了贾府。
宝玉得知消息,疯了一样往司琪的住处跑。他赶到时,正看见王夫人站在院子里,脸色冰冷地看着仆妇们把司琪和如画的东西扔出来。
“母亲!”宝玉冲上前,“司琪姐姐她们……她们知错了,求您饶了她们吧!”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些丫鬟,一个个心思不正,留在你身边,只会把你带坏!不把她们赶走,迟早会出更大的乱子!”
“她们不是那样的人!”宝玉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司琪姐姐只是一时糊涂,如画妹妹也是穷怕了……”
“住口!”王夫人厉声打断,“你就是被她们这些人迷了心窍!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司琪和如画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眼泪掉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她们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离开。
“宝二爷,谢谢您。”司琪走到宝玉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是我自己做错了事,不怪别人。您多保重。”
如画也跟着道谢,声音哽咽。
看着她们背着小小的包袱,一步步走出大观园的门,消失在街角,宝玉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厉害。他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保护她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王夫人见他哭,更加生气,“为了几个丫鬟,值得吗?”
宝玉没理她,转身就往回跑。他跑到沁芳闸边,趴在石头上,放声大哭。哭声被风吹散,却像一把刀子,割在每个听到的人心上。
夜深了,大观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像在哭泣。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有人在唱歌,又像是有人在哭,悲悲切切的,听得人毛骨悚然。
“那是什么声音?”一个小丫鬟吓得躲在同伴身后。
“不知道……”另一个丫鬟也瑟瑟发抖,“别是……别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那声音断断续续,响了一会儿,就消失了。可园子里的人,却都睡不着了,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宝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司琪和如画离开时的背影,想起王夫人冰冷的眼神,想起黛玉和湘云红红的眼圈,心里乱得像一团麻。他不明白,为什么人要互相伤害,为什么犯错了就不能被原谅。
黛玉也没睡,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残月,心里空荡荡的。那阵奇怪的悲音,让她想起了“开到荼蘼花事了”,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贾府,这大观园,怕是要出事了。
贾母躺在床上,也听到了那阵悲音,叹了口气,心里隐隐不安。她让鸳鸯去烧了些纸钱,嘴里念叨着:“老爷,是您在提醒我们吗?”
王熙凤处理完事情,回到房里,累得浑身酸痛。她想起白天王夫人的话,想起司琪和如画被赶走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发寒。这贾府,就像一座看似坚固的大厦,其实早已蛀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
夜越来越深,那阵异兆般的悲音,再也没有响起。可它在每个人心里留下的阴影,却挥之不去。开夜宴的热闹,早已被这悲音驱散,只剩下浓浓的不安和伤感。
荣国府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那些被赶出贾府的丫鬟,那些留在府里的主子和奴才,都将在这场风暴中,迎来各自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