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怡红院的窗棂,碎成一地金斑。宝玉蹲在廊下,正小心翼翼地将收集来的桃花瓣捣成泥,旁边放着一碗调好的胭脂膏子——这是他新琢磨出的方子,想着给黛玉送去,她定是喜欢的。
“宝二爷倒是有闲情逸致。”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爽朗。
宝玉抬头,见探春穿着件石青撒花袄,手里拿着个素色荷包,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三妹妹来了,快进来坐。”他连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花瓣。
探春走进来,瞥了眼他手里的胭脂,笑道:“又在捣鼓这些玩意儿?仔细让老爷知道了,又要骂你不务正业。”
“他才不管这些呢。”宝玉拉着她坐下,“你看我这新做的胭脂,比外面买的还香。”
探春拿起胭脂膏子闻了闻,点头道:“确实不错,颜色也正。”她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给你的,前几日闲着没事做的。”
宝玉接过荷包,见上面绣着几竿竹子,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不由得赞道:“三妹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小时候给你们做鞋,手艺就练出来了。”探春叹了口气,“还记得吗?那年大哥要去江南游学,你非要我给你也做一双,说要跟大哥穿一样的。结果我熬夜做了两双,你却嫌颜色太素,只穿了一次就扔在箱底。”
宝玉挠了挠头,笑道:“那时候小,不懂事。现在想想,那鞋多结实,比府里买的还好。”他看着探春,忽然觉得她比以前成熟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干练,少了些稚气。
正说着,袭人匆匆跑进来:“爷,三姑娘,南安太妃来了,老太太让您赶紧过去呢。”
“南安太妃?”宝玉和探春都有些惊讶,这位太妃久不出宫,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两人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往荣庆堂去。刚走到抄手游廊,就见贾珠(宝玉的大哥)的小厮哭着跑过来,撞见宝玉,“扑通”一声跪下:“二爷,不好了!我家大爷……大爷他……”
“大哥怎么了?”宝玉心里一紧。
“大爷在前线……跟魏大人一起……战死了!”小厮泣不成声。
“什么?”宝玉如遭雷击,愣在原地。魏大人是贾珠的副将,两人情同手足,怎么会突然战死?他想起大哥临走时的模样,拍着他的肩膀说“等我回来给你带西域的好东西”,眼泪顿时涌了上来。
探春也红了眼圈,拉着宝玉:“先去见太妃,回头再……”
“不行,我得去看看大嫂。”宝玉挣脱她的手,对身边的小厮说,“快备马!”他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贾珠的院子赶去,一路上,眼泪被风吹得四散。
贾珠的院子里,早已哭声一片。贾珠的妻子李氏抱着孩子,哭得肝肠寸断。宝玉冲进去,跪在李氏面前:“大嫂,你别哭……大哥他……他是英雄……”
李氏见了宝玉,哭得更凶了:“他走了,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啊……”
宝玉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只能一遍遍地说:“有我呢,大嫂,有我呢……”他知道,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可他除了这些,什么也做不了。
安慰了李氏几句,宝玉又匆匆赶往荣庆堂。他知道,南安太妃来访,定是有要事,不能让她久等。
荣庆堂里,贾母正陪着南安太妃说话。太妃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宫装,气度雍容,见宝玉进来,笑着说:“这位就是宝二爷吧?果然一表人才。”
宝玉连忙请安,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贾母见他神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宝玉强忍着悲痛,把贾珠战死的消息说了。贾母和南安太妃都吃了一惊,太妃叹了口气:“贾大人是国之栋梁,没想到……真是可惜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南安太妃沉默片刻,对贾母说:“老太太,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太妃请讲。”贾母道。
“我听闻府上的三姑娘,聪慧能干,容貌出众,”太妃看向刚进来的探春,“我膝下无子,想收她做义女,日后嫁给南疆的藩王,和亲结盟,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探春更是脸色煞白,愣在原地——她怎么也没想到,南安太妃突然来访,竟是为了这个!
贾母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虽舍不得,却也知道这是国事,不能推辞,只能强笑道:“能得太妃青睐,是这丫头的福气。”
探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她知道,这是皇命难违,也是贾府的荣耀,她不能拒绝。
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观园。黛玉正在潇湘馆看书,听到紫鹃说探春要远嫁南疆,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泪顿时涌了上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南疆那么远,她一个人……”她想起和探春一起结诗社、一起赏花、一起吐槽府里的烦心事,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厉害。
紫鹃连忙递过帕子:“姑娘,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三姑娘也是身不由己。”
黛玉摇摇头,哭得更凶了:“我知道……可我就是舍不得……这园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宝玉得知探春定了远嫁的日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他走到沁芳闸边,看着潺潺的流水,想起秦可卿早逝,金钏投井,晴雯被撵,尤二姐吞金,如今大哥战死,探春又要远嫁,连惜春都开始吃素念佛,说要出家……身边的人,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个个离他而去,留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园子里,茫然四顾。
“都走了……”宝玉蹲在地上,抱住膝盖,眼泪无声地滑落,“连三妹妹也要走了……”
离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日,荣国府张灯结彩,却处处透着一股悲凉。南安太妃亲自送来嫁妆,都是些名贵的珠宝绸缎,可在探春眼里,这些都比不上园子里的一草一木。
贾母拉着探春的手,老泪纵横:“我的好孩子,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常给家里写信。”
王夫人也红了眼圈:“别惦记家里,好好过日子。”
王熙凤强笑道:“三姑娘是有福气的,到了那边,定能当个体面的王妃。”
探春一一拜别,走到宝玉面前时,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宝二哥,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替我照顾好老太太和太太。”
“我会的。”宝玉的声音哽咽,“三妹妹,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想家想得太苦……我会去看你的。”
“嗯。”探春点点头,转身踏上花轿。
锣鼓声响起,花轿缓缓抬起。探春撩开轿帘,最后看了一眼荣国府的大门,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亲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她知道,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宝玉跟着花轿,一直送到城门口。看着花轿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停下脚步,站在风中,望着南疆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去。
城门口的柳树,被风吹得摇曳,像在为探春送行。宝玉想起小时候,探春总爱爬这棵柳树,他在下面给她扶着梯子;想起她第一次做诗,得了第一名,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想起她叉着腰,骂那些偷懒的奴才,眼里闪烁着倔强的光……
“三妹妹,一路保重。”宝玉在心里默念。
回到大观园,宝玉径直往秋爽斋走去。院子里空荡荡的,探春的书还摊在桌上,上面写着一半的诗,砚台里的墨还没干,仿佛主人只是出去散了散步,随时会回来。
可他知道,探春不会回来了。
黛玉站在潇湘馆的门口,看着宝玉落寞的背影,心里也跟着难过。她知道,宝玉心里的苦,不比她少。这大观园,就像一个逐渐散去的宴席,曾经的欢声笑语,都将成为回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荣国府的屋顶上,也洒在宝玉和黛玉的身上。他们站在各自的院子里,望着同一个方向,心里都明白,那个热热闹闹的大观园,再也回不去了。
探春的远嫁,像一道分水岭,隔开了过去和未来。过去的繁华与欢乐,都已尘封;未来的风雨与离别,还在前方等待。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带着回忆,带着思念,一步步往前走。
夜渐渐深了,大观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像在为远嫁的探春哭泣,也像在为这座园子,唱响一曲悲凉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