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儿乖巧伶俐,生得也漂亮讨喜,海顺自然也很是喜欢那丫头。
只太子现年已有十六,寻常皇室子弟这个年纪早有侍寝宫女和侍妾了。
十五岁当爹的也不是没有。
如果不是他们家殿下从小性子冷,本身对男男女女的事儿没那心思。
加上那么个不能与外人道的病。
说不定也有侍妾了。
去年太子束发,内务府按规矩给太子安排了侍寝宫女教导人事,被皇后娘娘和太子施计给蒙过去了。
可储君子嗣涉及国本。
东宫后院不可能一直空着,太后不知道太子的病,自然而然就操心上了。
太子年初拒过一次。
但谁叫陛下就太子这么一个嫡子呢。
再者老人家到了年纪免不得就惦记抱孙子、抱曾孙,甚至是玄孙。
因而这半年太后一直惦着这事。
太子能拒得了一次两次。
还能次次都拒?
他倒是敢。
问题是槛儿在太子身边伺候不是什么秘密,尤其那丫头越长越水灵。
难保不会有人觉得太子与她之间,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男女关系。
亦或是信王他们利用槛儿针对太子。
是时太子名誉受损,槛儿更落不到好下场,可能死都算是轻省的了。
所以,海顺觉得还是趁早防患于未然的好。
海顺一说,骆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侧首看向他,正想说没什么不妥,余光忽然注意到外间立着的熟悉身影。
他抬眼看过去。
海顺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也是这一年多元淳宫的人都知道槛儿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太子格外纵她。
因此有时候她来找太子是不需要特意通传的,太子也是默认了的。
也就导致去而复返的槛儿刚刚直接进来,把海顺的话听了个正着。
海顺:“槛儿,你……”
槛儿端着一碟切成片的羊角蜜,小脸隐隐透着白,闻言干巴巴地笑了笑。
“膳房的人来了,说是今年进贡的羊角蜜内务府刚送过来,请殿下尝尝鲜。”
说着,她进来把小碟放到桌案上。
然后眼前躲闪地看了看太子,“殿下息怒,奴婢、奴婢不该未经通传就进来,奴婢这就下去领罚……”
说罢,匆匆行了一礼就疾步退了出去,转过身去时迅速抬手抹了抹眼睛。
骆峋蹙眉。
想说不必领罚,然她人已跑了出去。
“奴才叫人去追。”
海顺瞄眼太子的神色,忙不迭道。
骆峋:“去。”
海顺麻溜儿出去吩咐了。
骆峋看向案上的羊角蜜。
觉得小丫头的规矩是该好好教教了,他尚未开口她便自说自话地跑了。
谁敢像她这样。
换做别的主子,早让人将其拖出去打板子了,末了再将人发配到杂役所。
可转念想起她惨白的小脸与略带哭腔的声音,以及最后抹眼泪的动作……
骆峋顿了顿。
行到桌案前。
拿起银叉叉起一片羊角蜜喂进嘴里。
甜。
把银叉搁到小碟边沿,骆峋又顿了一下,然后端起小碟负手朝外走去。
.
太子要有侍妾了,她不能再待在太子身边了,太子会把她调到哪儿去呢?
槛儿去领罚的路上被叫了回来。
恍恍惚惚回了住处。
她心中一片戚戚然。
这一年多她年岁长了,对皇家的了解也多了,知道太子将来也会跟信王爷、荣王爷和睿王爷一样妻妾成群。
说实话,槛儿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太子是大靖的太子。
是将来的一国之君。
她在宫外路过一家茶楼的时候就听说书的人说了,皇帝都是三宫六院。
七十二妃嫔的。
皇帝就是会有很多很多儿女。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今不就有包括太子在内的很多儿女吗?
所以对于“太子将来会有很多侍妾,很多孩子”这件事,槛儿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理所当然。
她甚至想过自己今后会伺候太子妃,伺候太子的儿女们,她如果一直在东宫的话不就是会做这些事吗?
太子待她好,她效忠他、回报他。
没毛病。
可是没想到。
真当她亲耳听海公公说太后在操心太子的子嗣,而她待在太子身边怕是不妥的时候,她好惶恐,好怕。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心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钝钝的。
屏风外传来一声响动。
槛儿怔怔地下了炕绕过屏风出来。
看到来人,她一愣。
“殿下……”
骆峋将羊角蜜放到她平时吃饭的小桌上,大刀金马地在椅子上落座。
也没说话。
槛儿抿紧唇,不安地走过去。
“殿下,您、您要送奴婢走……”
话没问完声音已经哽咽得不像样了,眼泪也不受控地簌簌往下掉。
槛儿抬手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又怕他恼她哭。
于是慌乱之下就想跪下请罪。
“不许跪。”
清清淡淡的声音,槛儿小心地看向他。
骆峋默了默,伸出手。
槛儿吸吸鼻子,小手颤颤巍巍地探过去。
骆峋把她拉到面前。
指腹不甚温柔地在她脸颊上擦了几下,冷道:“孤没说话你跑什么?”
槛儿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心里莫名其妙升起了一股不知名的委屈。
喉咙更堵了。
骆峋:“说话。”
槛儿没忍住抽泣了一下,“奴婢以为您要送奴婢走,奴婢害怕……”
“怕孤调你走,还是怕孤将你调去不好的地处吃苦受罪?”骆峋问。
“奴婢不怕吃苦!”
像是要替自己正名似的,槛儿稍微扬了扬声,可很快语气又低落下来。
“怕您调奴婢走,奴婢、不想离开您……”
“为何?”
槛儿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诚实道:“您人好,是好主子,奴婢想一辈、一辈子都跟着殿下。”
一辈子。
骆峋暗哂。
她知道一辈子是多长时间吗,就想一辈子跟着他,果真还是个孩子。
而且……
“是好主子你便想跟孤一辈子,意思换做任何一个好主子你都愿跟对方一辈子。
既如此,孤为你寻一个好主子将你调去,你是不是就不会这般难受了?”
槛儿错愕。
骆峋看着她,“是或不是,想好了再答。”
槛儿没能从太子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但太子的眼睛很黑很黑,像能看透她的心思,又像能一下子把她吸进去。
槛儿不敢敷衍,当真认真想了想。
然后她发现,她只要一想到要离开太子,以后都见不到他了,她就想哭。
于是她摇了摇头。
哽咽道:“不是,奴婢还是难受,奴婢不是因为殿下是好主子才想跟殿下一辈子,是因为好主子是殿下……
是因为是殿下,奴婢才想跟一辈子。”
乍一听相似的两种说法,要表达的意思显然完全不同,骆峋轻笑了下。
“这么会说话,你跑什么?往常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回跑什么?”
槛儿见他笑了,猜他是不是不会送她走了,可他现在是在兴师问罪吗?
槛儿拿不准。
但还是如实说:“奴婢是怕的。”
骆峋:“你可以与平时一样问孤。”
“奴婢还难受。”
“嗯?”
槛儿垂下了眼,握住太子的手指。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难受,想到要离开您,奴婢的这里就闷闷的。”
她指了指心口。
一滴剔透的眼泪“啪嗒”掉下来,在青砖地面上瞬时晕开一小片水渍。
骆峋微愕。
被槛儿握住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殿下,您要和别人生孩子的时候会送奴婢走吗?别送奴婢走好不好?奴婢一定不打扰您和别人生孩子。”
槛儿大着胆子抬起头,细声细气道。
骆峋:“…………”
骆峋想把手指从她手里抽出来!
可看她小脸儿血色都没了,眼儿里蓄满了泪,脸颊上几颗泪珠正往下滚。
眼神娇娇怯怯,一副好生可怜的模样。
关键她才十岁。
哪里知晓男女之事。
骆峋抬手用指节将槛儿脸上的泪珠刮了去,语气淡淡的,“嗯,不送。”
槛儿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欣喜之色无以言表,“真的?您说的真的吗?!”
“不信便罢,”骆峋作势要起身,岂料被小丫头一头扑回了椅子上。
“殿下!”
槛儿抱住太子的腰,脸埋进他怀里,“您真好,您就是最好最好的殿下!”
骆峋身子一僵。
下意识看向门口方向,见海顺背对着屋站着,他无端松了口气。
然目光触及外面的日光,他的脸再度绷紧,眼底难得闪过一抹不自在。
随即捏着槛儿的胳膊低头去看她,没好气低斥道:“放肆,成何体统!”
槛儿激动归激动,到底还是想起了规矩。
忙松手后退,乖乖站远了。
“您别恼,奴婢知错了。”
认错认得倒挺快。
骆峋瞪她一眼,拂了拂前襟站起身。
“下不为例。”
槛儿用袖子迅速擦干眼泪,福福身,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
“是。”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骆峋几不可闻地轻哼了声,指尖拨了拨那碟儿羊角蜜,“太甜,赏你了。”
说罢,往外走去。
槛儿笑得更明媚了,恭送他到门外。
“谢谢殿下!”
骆峋没理她,只唇角不显地勾了勾。
海顺回头看看站在台阶上的小丫头,再偷瞄两眼自家爷,忽地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