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舟的星纹在归途的暮色里泛着淡光,舱内弥漫着紫菀花的余韵。阿砚把新陶埙凑在唇边,断断续续吹着不成调的曲子,陶埙的木质纹路里还嵌着灵植圃的泥土,吹起来带着股清甜的腥气,像把花墙的风都裹进了腔里。
小翠趴在舷窗边数紫燕,指尖在玻璃上画着圈,把燕群的影子都圈在里面。“它们要跟着咱们回分部吗?”她忽然转头,发间的紫菀花瓣落在阿砚的陶埙上,“要是能在分部筑巢,明年就能跟咱们一起再来灵植圃了。”
阿砚赶紧把花瓣小心地揭下来,夹进林娟送他的星砂册里:“得给它们搭个竹楼,比你的泥人竹楼还漂亮。”他用指腹摩挲着陶埙上的刻痕,那里记着今年的日期,旁边还歪歪扭扭画了朵花苞,“等‘记年’草开花了,就把埙埋在它根下,让它年年听着花开的声儿。”
林娟正用银线修补屏风的边角,去年绣的小人影旁,新添的花苞在暮色里泛着柔光。她忽然停下手,从行囊里取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从花墙下捡的星砂,颗颗圆润如珠。“清妙道长说,这星砂能串成手链,戴在手上能引着人找到灵植圃。”她分给我们每人一把,“等串好了,就算走散了,顺着星光也能寻回来。”
林欢的指尖缠着星砂线,正低头串着手链。玉佩垂在胸前,与星砂碰撞出细碎的响,她忽然抬头,玉坠的光落在舱板上,映出“记年”草花苞的影子:“你们说,它会在夜里偷偷开花吗?”话音刚落,舱外的紫燕忽然“啾”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我把星砂撒在雷劫石上,石头的青苔缝隙里立刻嵌满了碎钻似的光。“就算夜里开了也不怕,”我说,“这石头能记着光呢。等明年回来,说不定能从青苔里抠出星星来。”
观星舟驶入云层时,紫燕群终于停在了附近的山崖上,却还朝着舟的方向探头,像群不肯散的送行者。小翠把泥人蝴蝶挂在船尾,让它替我们望着燕群,嘴里念叨着“明年见,要等我们啊”。
舱内的烛火亮起时,阿砚的陶埙声渐渐沉了,像融进了暮色里。林娟的星砂手链串好了,五串放在一起,星光交织成个小小的圈,把我们的影子都罩在里面。林欢把自己的手链与玉佩系在一起,玉与砂相映,倒像是同心草结了星子做的籽。
我摸着腕间的星砂链,忽然觉得这归途一点都不漫长。灵植圃的花墙还在脑海里晃,“记年”草的花苞像颗攥在手心的糖,连空气里都飘着明年的盼头——盼着紫燕归巢,盼着星砂成链,盼着那朵藏在藤叶间的花,能在春风里,为我们绽开第一抹光。
夜渐深,舱内的呼吸声与星砂的轻响融在一起。我望着舷窗外的星空,流沙星海的方向亮得格外温柔,像有人在那里举着盏灯,照着我们回家的路,也照着灵植圃的花墙,照着那朵正在悄悄攒劲的“记年”花。
等明年再来时,花该开了吧?
观星舟的烛火在子夜时泛起暖黄,舱外的云絮被月光染成银白,像给舟身盖了层松软的棉絮。阿砚的陶埙滚落在脚边,埙口沾着的星砂在烛火下闪了闪,竟映出花墙的虚影——紫菀花瓣层层叠叠,“记年”草的藤蔓缠着竹棚,花苞在藤蔓顶端微微颤动,像颗含着光的珍珠。
“它果然在等。”林欢忽然低声道,指尖的星砂手链顺着腕骨滑落,与玉佩撞出细碎的响。她起身走到舷窗边,月光顺着她的指尖漫出去,在云絮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在给灵植圃的花墙牵线。
小翠从梦中惊醒,揉着眼睛往窗外看,正撞见那道光带,顿时拍手道:“是‘记年’草在给咱们引路呢!”她摸出怀里的泥人蝴蝶,凑到烛火旁细看,泥翅上的星砂竟比来时亮了许多,“你看它也醒着,定是听见花苞的动静了。”
林娟将星砂手链轻轻放在屏风上,五串手链的光与绣品里的花苞交相辉映,竟在舱顶拼出朵完整的花影——花瓣边缘泛着金,花心嵌着五颗星,像我们五个的星砂手链落在了花心里。“清妙道长的话当真没错,”她指尖拂过花影,“这星砂果然能映出心底的盼。”
阿砚被她们的说话声吵醒,捡起陶埙往窗外吹了声长调。埙声穿过云层,竟引得远处的紫燕群又“啾啾”叫起来,像是在传递花苞的消息。“我猜它在等春风,”他摩挲着埙上的花苞刻痕,“等咱们明年带着春风回去,它就肯开了。”
我把雷劫石摆在舷窗台上,石头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绿,星砂嵌在缝里,像给石头缀了圈星星。“它也在攒劲呢,”我说着,忽然发现石面上的花影正顺着青苔蔓延,“你看,它在学‘记年’草开花呢。”
观星舟穿出云层时,天边已现鱼肚白。流沙星海的星子渐渐隐去,唯有那颗最亮的星还悬在灵植圃的方向,像枚未落的花籽。林欢的玉佩忽然发烫,她解下来一看,玉面上竟凝出层水汽,映出灵植圃的晨景——花墙的紫菀沾着露水,竹棚的藤蔓上凝着霜,花苞顶端的金光比昨日更盛,像要撑破青绿色的苞衣。
“还有三百六十五天。”小翠数着手指笑,把泥人蝴蝶别在衣襟上,“等把这三百六十五天过成三百六十五颗星砂,咱们就能捧着春风回去看花了。”
阿砚把陶埙揣进怀里,拍着胸脯道:“明年定要酿坛‘报春酒’,等花苞刚绽口就开封,让酒香混着花香飘到流沙星海去。”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掏出片紫菀花瓣,夹在星砂册的新页里,“这是花墙送咱们的帖,明年凭着它,花苞定会认得咱们。”
林娟在屏风的花影旁添绣了行字:“静待花开,共赴来年。”银线穿过布面时,舱外的晨光正好漫进来,将字迹镀成淡金,与星砂的光融在一起,像给约定盖了个明亮的章。
林欢将玉佩重新系好,玉坠的光顺着她的衣襟往下淌,落在我的雷劫石上。石头的青苔忽然轻轻颤动,缝里的星砂滚出颗,正好落在她的鞋尖,像灵植圃的花墙悄悄送了颗花籽。
我望着那颗星砂,忽然觉得这三百六十五天一点都不长。就像花墙的藤蔓会顺着竹架爬,星砂的光会顺着手链牵,我们的脚印会顺着时光走,一步步走向那个花开的春天。
观星舟抵岸时,紫燕群已在分部的屋檐下筑了新巢。小翠抱着泥人蝴蝶跑过去,燕群立刻“啾啾”相迎,翅尖的风里还带着灵植圃的花香。阿砚往巢边撒了把星砂,说是给燕子做软褥;林娟用银线给巢编了圈护网,怕雏鸟摔下来;林欢把玉佩挂在巢边的竹枝上,让玉光护着它们长大;我则把雷劫石摆在巢下,让青苔给燕子当脚垫。
清玄长老站在廊下看着我们笑,手里捧着包新采的同心草籽:“我把它们混在花肥里,等明年撒在‘记年’草旁,让同心草缠着花苞长,花开时定能结出带星砂的籽。”
日子便这样在盼里过着。阿砚的陶埙吹熟了新调,调子裹着春风的软;小翠的泥人队伍添了雏燕,个个张着嘴要星砂;林娟的屏风绣完了花影,正等着明年补绣绽放的模样;林欢的玉佩常被她放在日光下晒,玉里的水汽渐渐凝成颗小水珠,像花苞里的露水;我的雷劫石上,青苔已爬满石面,星砂嵌在里面,像石头开了满肚的花。
入夏时,紫燕雏鸟羽翼渐丰,小翠每天带着它们在院里学飞,燕翅扫过雷劫石,总沾回些星砂,像是从石头上采花;秋分时,阿砚的“报春酒”开始发酵,坛口飘出的酒香混着菊香,竟有了几分花墙的甜;冬至夜,林娟的屏风被我们围在中间,烛火照着未绽的花苞,每个人都在心里数着离春天的日子。
等第一缕春风吹绿分部的竹篱,我们又开始收拾行囊。阿砚的酒坛刻好了新花,林娟的屏风带着未绣完的盼,小翠的泥人雏燕叼着星砂,林欢的玉佩凝着花苞的露,我的雷劫石裹着满肚的星砂花。
观星舟驶离时,紫燕群跟着飞了很远。我们站在船头望着灵植圃的方向,心里都清楚——那里有朵等了我们一年的花,有面绕着竹架的花墙,有串系着牵挂的星砂链,还有个藏在岁月里的约定,正等着我们用春风和笑声,催开最亮的绽放。
而那朵“记年”草的花苞,此刻定在灵植圃的晨光里,悄悄舒展着瓣尖,等我们喊一声:
“我们来了,花开吧。”
观星舟破开晨雾时,灵植圃的竹架已在霞光里泛出金边。紫燕群率先俯冲下去,翅尖扫过“唤友铃”的刹那,铜铃声像被点燃的爆竹,炸响在花墙之上——紫菀花瓣被震得簌簌落,铺出条粉紫色的路,直通向竹棚深处。
“记年”草的花苞果然没让人等急。不过一年光景,青绿色的苞衣已撑得发亮,顶端裂开道细缝,金芒正从缝里往外渗,像有颗星星要从里面跳出来。阿砚蹲在棚下,小心翼翼地解开酒坛的泥封,“报春酒”的醇香混着花墙的甜漫开来,刚飘到花苞旁,那道细缝竟“咔”地裂得更开些,像是在贪嗅酒香。
小翠抱着新捏的泥人跑过来——这次是五个小人举着盏花灯,灯芯嵌着星砂,在晨光下闪闪烁烁。她把泥人摆在花苞正前方,又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燕雏的羽毛:“这是紫燕宝宝换的新毛,我收了一年,给花苞当嫁妆。”说着便把羽毛轻轻铺在苞衣上,金芒透过羽毛的纹路漫出来,像给花苞罩了层碎金的纱。
林娟将屏风支在竹架旁,去年绣的花影旁,新添的银线正顺着光缝往上爬。她捏着针,目光在花苞与绣品间转了转,忽然下针极快,银线穿过布面的瞬间,花苞的缝里竟飞出只极小的金蝶,绕着屏风飞了圈,又钻进缝里——那是她用流沙星海的星丝绣的蝶魂,竟真的引活了花苞里的灵气。
林欢解下玉佩,轻轻放在花苞裂开的缝边。玉坠的光与金芒相融,顺着藤蔓往下淌,漫过每片“记年”草的叶子,星斑在光里流转,像无数只眼睛在屏息凝望。“山长的题字带来了吗?”她忽然回头,眼里的光比金芒更亮,“等花开了,就把‘同春’二字刻在竹棚上。”
我搬来覆满星砂花的雷劫石,放在花苞另一侧。石头的青苔与藤蔓缠在一起,缝里的星砂顺着茎秆往上爬,在苞衣上拼出个小小的“年”字——是这三年来,我们刻在时光里的印记。“你看,”我碰了碰阿砚的胳膊,“它记着咱们呢。”
山长的题字木牌被阿砚挂在竹棚最高处,“同春”二字在霞光里泛着暖光。清妙道长不知何时来了,正蹲在花墙下撒同心草籽,草籽落地便发芽,顺着花藤往上缠,在花苞周围织成个绿色的环,像给绽放搭了个舞台。“当年我说这草百年开花,”她笑着捋须,“倒是没算错,只是没料到,有你们这五颗心催着,花魂醒得更快些。”
风忽然停了,花墙的紫菀不再飘落,紫燕群落在竹架上屏住呼吸,连我们的心跳都仿佛同步——花苞的缝正一点点张开,金芒越来越盛,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层金光。小翠忽然捂住嘴,眼里的泪在光里闪,像落了颗星。
“咔——”
随着声轻响,花苞彻底绽放。不是金色,不是粉紫,也不是纯白——花瓣竟是透明的,像用流沙星海的晨露凝成,每片瓣上都嵌着无数星砂,在光里流转出七彩的光,花心处浮着五个小小的虚影,正是我们五个围着花苞的模样,连阿砚吹陶埙的姿势、小翠捏泥人的手势都清晰可见。
“是……是咱们!”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惊又喜。
金蝶从花心飞出,这次不再返回,而是绕着我们每人飞了圈,落在林娟的屏风上,与绣品里的蝶魂重合——从此,花魂与蝶魂相依,岁月与约定共生。
阿砚的陶埙声忽然响起,是这三年来最流畅的调子,混着花开的轻响、花墙的簌簌、紫燕的啾鸣,像天地都在和鸣。林娟跟着哼唱,林欢的剑穗在光里划出金弧,小翠抱着泥人在花雨里转圈,我摸着雷劫石上的“年”字,忽然觉得,这三年的等待,这无数个“明年见”,都化作了花瓣上的星砂,闪得人眼眶发烫。
花开的刹那,灵植圃的泥土里冒出无数光点,顺着我们埋酒坛、泥人、绢帕的地方往上涌,在半空拼出条光带,连接着望仙台、枉死城、流沙星海——是我们走过的路,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约定,此刻都借着花光,亮成了看得见的模样。
“记年花开,同春永驻。”山长望着花,声音里带着感慨。
清妙道长撒下的同心草已爬满竹棚,在“同春”二字旁开出细小的白花,与“记年”花的星砂相映,像把岁月都缝在了一起。
我们围着盛开的花,举起酒碗——今年的“报春酒”里,浮着片透明的花瓣,喝下去时,竟尝到了这三年的滋味:有初遇时的清,有相守时的暖,有等待时的盼,还有此刻,满溢在心口的甜。
观星舟返航时,“记年”花的光还在灵植圃的上空亮着,像盏永不熄灭的灯。阿砚的陶埙上刻了朵新花,小翠的泥人多了个捧花的自己,林娟的屏风绣完了最后的绽放,林欢的玉佩沾着片透明花瓣,我的雷劫石上,星砂花与同心草缠在了一起。
舱内,我们数着明年要带的东西,声音里带着笑,像在说个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原来所谓修行,所谓约定,从来不是终点的盛大,而是沿途的点滴——是迷雾里的牵手,是忘川上的相认,是星海里的并肩,是灵植圃里,年复一年,把牵挂酿成花的模样。
而“记年”花会记得,竹棚会记得,花墙会记得,我们五个,会在往后的岁月里,带着这朵花的光,继续走下去,把每个“明年见”,都过成“同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