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山省院外科病房。
风掠过时,窗外的晾衣绳晃了晃,上面挂着的病号服被吹得鼓起来,又瘪下去,像一声接一声没力气的喘息。
整个医院都浸在二月的凉里。
赵羽飞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力气,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程土根坐在病床前,一脸疑惑地看着赵羽飞,问道:“赵叔叔,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赵羽飞无力的摇了摇头,说:“他们生病了,而赵叔叔又做错了事。”
黄翠翠走上前,说道:“土根,你赵叔叔身体不舒服,你要听话,别打扰他休息。”
程土根有些失落,应道:“喔,知道了!”随后坐到了一旁。
这时,黄守正院长在护士的陪伴下走进了病房,看到他手上的绑着白纱布赵羽飞有些愧疚,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黄院长,您的手没事吧?”
黄守正摇头:“皮外伤,已经处理过了,没事的。”
赵羽飞自责道:“对不起,都怪我!”
:“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呢,临时调用修复液用于纤丝裂的防治工作,这是上级部门的决策,不是任何人的决定,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会理解的。”
:“黄院长,他们说的对,谁的命不是命呢,对了,那个拿水果刀刺伤你的小孩怎么样了。”
黄守正郑重的搬把椅子坐到赵羽飞身前说道:“这件事儿我正好想找你聊聊。”
:“您说。”
黄守正叹了口气,身子往前倾了倾:“这孩子叫黄小明,才十六。三岁没了爹,跟他妈相依为命。他娘排队等药快到号了,偏赶上纤丝裂这档子事……”他顿了顿,“小明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我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你别追究了,不然这孩子这辈子就毁了。”
赵羽飞连连点头:“黄院长,我也想明白了,这事儿本是因我而起,我不仅不该追究,对他们还应该做出补偿才对。”
黄守正如释重负上前拍着赵羽飞的手:“你可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啊,不过现在看来,什么补偿也不及性命重要呐,我觉得当前的首要的事情,还得是在不影响阻断纤丝裂病毒任务的前提下,恢复对排队病人的药品供给,否则早晚还得出大乱子!”
:“知道了,我抓紧想办法!”
:“那好,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就不打扰了。”黄守正院长起身告辞,走出没几步却又忽然回头道:“对了,赵羽飞,铭锋有消息了吗?”
赵羽飞摇头:“没有,但我们还在努力的寻找他。”
黄守正点头:“你没放弃就好,毕竟他是为了你们药厂才毅然决然下海的,他不仅是一个好医生,更是一个有心怀梦想的大好人。”
黄守正院长叹息一声出了病房,赵羽飞却陷入了沉思,纤丝裂病毒的感染者依旧在与日俱增,赵羽飞现在的献血量早已逼近身体的极限,他所谓的办法也只能是持续的增加献血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沐夏和张明峰的下落、陈微院士的疫苗、眼前堆积如山的麻烦……无数念头像乱麻缠在心头。
本次断药的风波远不止于此。
长盛医药集团有限公司的营销模式,本是建立在长盛人体细胞修复液上的,修复液一断供,众多加盟商均不干了,他们认为赵羽飞擅自做出的决定违反了公司的管理制度、破坏了公司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更严重损坏了加盟商以及排队等药患者的正当合法权益。
对此众多加盟商和患者要求赵羽飞给出合适的解释,如果赵羽飞不能及时把药供上,加盟商和患者都可能会对公司进行起诉,要求赵羽飞对他们的损失做出赔偿。
为了尽早平息事件,给排队人员安排上药品,赵羽飞不得不回长盛集团,持续抽血,这也让赵羽飞开始认真思考起长盛集团的营销模式,这模式对人体细胞修复液过于依赖,这也导致了模式的脆弱,自己一旦断供,公司就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看来,公司还得重点研发其它药品,减少对人体细胞修复液的依赖,或彻底解决修复液的药方问题。
赵羽飞在实验室自己抽完血后,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落地窗上,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
这以前一直是苏婉仪的专属办公室,现在却完全属于赵羽飞了,赵羽飞有些疲惫的坐到柔软舒适的沙发上。
这时市场部经理王启明急匆匆的进来了:“赵董,您可算来啦。因为修复液断供这事儿,桌上这几天积压的文件、投诉……”
王启明眉头紧锁,这也是他上任市场经理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巨大的压力,毕竟之前都是别人求着他要产品,要排名,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修复液,公司现在生产的药品上千种,真正的核心还是体细胞修复液,看到他的表情赵羽飞心领神会说道:“我会想办法增加产量的。”
王启明有些担忧:“赵董,您的脸色……”
:“我没事。”
:“对了赵董,毛总说有两个重要的客人有急事找您,您要是方便的话就回个信。”
赵羽飞点点头,将外套搭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布边缘。这几天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因为自己的决策整个公司都有些“失控”。
看样子想要管理好这么大一个公司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任何一件事,哪怕自己觉得是完全正确的事情,也应该讲规矩,且最好是先评估后实施。
“毛荣业找我什么事?”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指尖在拨号键上顿了顿。
王启明犹豫了一下:“听语气挺急的,好像是……和公司未来有关的事,应该是有关上市的事情。”
:“上市!”赵羽飞挑了下眉,拨通了毛荣业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热络,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赵董,可算联系上你了!身体没事吧?我正合计着,有件大事得当面跟你聊,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我在董事长办公室,你们过来吧。”
:“赵董,这事儿比较重要,我建议还是在三楼的会议室比较正式一些。”
:“行,我这就过来。”
赵羽飞沉默了几秒。
公司现在的年产值实打实的230亿,市场估值1000多亿,但公司并没有上市,因为朱老等人提醒过他:公司一旦上市,就相当于是放到了资本市场的聚光灯下,也放到了公众监督的放大镜下。
这种情况下,公司的运营、决策不再仅仅由内部掌控,股价波动、股东诉求、监管政策、市场情绪等都会带来影响,很多时候可能会身不由己,甚至朝着不受自身完全控制的方向发展。
对于上市赵羽飞搞不明白,所以心里没底。
长盛医药集团三楼的会议室里,气氛有些微妙。
总经理毛荣业带着两个陌生人坐在长桌一侧,见他进来,都起身相迎,满脸的笑意。
年纪稍长的那位先站了起来,这是一位 40 多岁的犹族人,他身材中等,略微发福,穿着一套剪裁合身的深蓝色西装,他的头发有些稀疏,呈现出一种银灰色,整齐地向后梳着,露出宽阔而饱满的额头。他眉毛浓密且微微上扬,深邃的眼睛如同地中海的海水一般湛蓝,眼神中透露出睿智和沉稳。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线条分明的嘴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伸手时手腕上的百翡表盘在灯光下闪了闪:“很高兴见到你,赵总,我是亚列优麦儿投资集团的胡尼亚,一直想跟你们合作。”
另一个是36上下的轩圣男子,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精明:“赵总您好,我是长河集团的李卓康,之前在临海市见过您一次,只是您可能没印象了。”
赵羽飞与他们握了握手,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毛董说你们有要事找我?”
胡尼亚率先打开了话匣子,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赵总,长盛医药这几年的发展,整个行业都看在眼里。年产值两百三十亿,净利润率保持在25%以上,研发投入占比18%——这样的成绩单,放在整个医药行业,都是凤毛麟角。”
他顿了顿,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抽出一份打印精美的报告:“但您有没有想过,这只是‘现在’。长盛医药就像一颗埋在土里的钻石,您用双手把它打磨得很亮,却没让它真正见光,而且这次的事件恰恰说明公司的抗风险能力有限。如果上市,按照现在的行业市盈率,估值至少一千两百亿。一千两百亿啊,赵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您手里的股权会变成实打实的财富,意味着公司能通过资本市场融资,吞并那些觊觎您市场的小公司,甚至能把研发中心建到发达国家去,耀辉帝国,爱莎尔国,那里都行。”
赵羽飞端起面前的茶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遍全身。他看着胡尼亚和李卓康两个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描述着,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长河集团极有可能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他深知这两人此时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们此番前来,看似是送钱送温暖,实则是心怀叵测,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可能会被他们生吞活剥。
几番与刘景轩等人周旋,赵羽飞总算悟透了:想换来公平,想让那些资本家忌惮三分、肯讲良心,要么手里有让他们敬畏的实力,要么牢牢攥住核心资源。除此之外,都是空谈。
胡尼亚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计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上市不是圈钱。是让公司进入更高的维度。您现在管理两百亿的盘子,靠的是品牌、惯性和模式,但一千亿的盘子,靠的是制度和资本的力量,我和李总今天来拜访您足以证明我们的诚意,同时贵公司一上市,我俩都会认购长盛集团15%以上的股份,这可都是为您送钱呐!”
胡尼亚和李卓康说了很多专业的术语,声情并茂,总经理秘书李薇薇倒了第六次茶后他俩才算停止。
赵羽飞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击,再次仔细的打量着胡尼亚和李卓康,心想:刘景轩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往后的路更是迷雾重重,且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吧,于是放下茶杯“啪啪啪”鼓起掌来,毛荣业几人也连忙跟着鼓掌。
:“你们的演讲很精彩,我对你们的规划很感兴趣。”赵羽飞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可惜对于上市的事情我并不在行,这事儿以后就全权交给毛荣业总和他的团队负责了,我就提两个要求:第一,我在公司的股份得控制在51%,第二,要重点投入开发更多的好药新药,减少公司对细胞修复液的依赖,同时,细胞修复液的配方我们坚持不会外传,满足这几点的前提下你们随意发挥。”
赵羽飞起身的瞬间却忽然想起了李华,李华因为协助韩霄等人往公司仓库放炸药的事情,根据《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条,被判处十几年有期徒刑。
李华的处境虽让人惋叹息,但这行为却不可原谅,这两天想来想去赵羽飞再次做出了一个决定,对毛荣业说道:“对了,毛总,还有一件事情,但凡是在公司干满三年的老员工,如果他们确实有孩子的,只要孩子到了适婚年龄,公司一样免费给分房子,近期联系一下左总的公司,我们可以为公司的员工再修建开发一些楼盘。”
毛荣业连连附和,他知道赵羽飞这是受到了李华事件的打击,以后不仅要给公司员工分房子,连公司员工的孩子到了适婚年龄也给房子。
赵羽飞确实是个有良心的好老板,想到这一层毛荣业起身道:“知道了赵董,以后我也会加大对员工家庭和心理健康情况的摸底,确保仓库这些的事情不再发生。”
:“我下午还有些急事就不陪几位了,荣业,你好好招待胡尼亚和李卓康先生。”
赵羽飞起身向几人握手道别后走出总部大楼,抬头看了看这栋冰冷的玻璃幕墙建筑。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
赵羽飞清楚,长盛医药现在可是完全在他手里,并且已经大到他无法控制的程度,但他必须将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被资本的浪潮卷向未知的深海。
想到这里赵羽飞拿起手机拨通了朱润杰前辈的电话,并将胡尼亚两人的事情给朱老说了,想请朱老分析一下情况。
朱老说:“羽飞,作为企业的掌舵者,肩负着三重使命:对公司前途负责,对员工生计负责,更要对万千消费者的信任负责。既然自己不知道怎么做,就将权力下放给那些既对公司忠心耿耿,又具备卓越才能的骨干精英。这不仅是对人才的信任,更是对企业稳健发展的长远布局。
至于胡尼亚等人是否别有用心并不是重点,这世界的正邪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危机\"的重点在于危险与机遇并存,毕竟,最大的危险从来不是危机本身,而是在危机面前丧失发现机遇的敏锐与把握机遇的勇气。
所以他们既然入局了,接招便是,在长盛集团你是主场,怕什么。”
听到朱润杰前辈的分析赵羽飞恢复了几分信心:“明白了,朱老。”
:“既然出院了,赶紧回守正阁,正好有事给你说。”
:“好的朱老,我这就来。”
赵羽飞挂下电话,急匆匆的向着守正阁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