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乍起。
紫竹林如往日一般沉静,却多了几分即将离别前的清宁。
魂息在林中缓缓流动,千枝紫竹随风低鸣,如在为某种命图的结束,低声叙别。
源仙居正殿前,秦宇、湮玥、紫雪、云漪、泯光五人已然整装肃立。
他们衣袂未动,神情凝定,皆是战意未发时的沉静——
不是迷惘,而是清楚地知道:他们要离开的,并不只是这一座林中之殿,而是命图中一个已完成的阶段。
片刻之后,星蘅内殿大门缓缓开启,湮曜星纹在门扉之上轻轻流转。
殿中已是早候的命迹之主·澈冥与澈渊命曦 · 星蘅。
两人立于主位前方,身后命因星图浮动,虽未显威压,却自带主殿威仪。
湮玥率先向前一步,轻轻一礼,低声道:“澈冥前辈、星蘅殿主。”
“我们该走了。”
星蘅微颔首,目光温和而有力地扫过五人,最终落在秦宇身上。
澈冥亦缓步走下阶台,站在秦宇身前数尺,开口之前,便已有一层湮光自他掌心涌动,似为封存言语而来。
而秦宇,终于走上前,双手抱拳,肃声开口:
“澈冥前辈,星蘅前辈。”
“命阙之事已定,魂轨已归,而我等使命未尽。”
“今日,在此正式告别。”
“离开紫竹林之后,我们将进入下一轮构图主战之域。”
“此行或归,或不归。”
“若归,必再会;若不归……命印自当留于此地。”
他语声平静,却字字如誓,刻印在紫竹林星环之间。
云漪立于他身后,轻轻点头;紫雪与湮玥一左一右,眸光坚定,泯光静默站于最后,身上无声光辉轻轻闪动。
星蘅看着眼前的秦宇,神情微动,未言语,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不是在辞别。”“你是在写下下一页命书的标题。”
澈冥也凝视秦宇,沉声道:“命阙之门,今后永不为你关闭。”
“你若一日未亡,命魂之上,皆载你名。”
他将掌中湮光凝为一道湮魂符,缓缓按于秦宇魂识之上:
“此印——为命迹之记。往后你所踏之地,若遇命图残响,皆可由此引路。”
星蘅走至湮玥面前,目光掠过众人,轻声道:
“你们的存在,早已超越了战斗。”“去吧。”“去完成你们尚未写完的命。”
风吹开紫竹叶,秦宇缓缓转身,五人依序离殿。
而在他们身后,命迹二主并肩伫立,望着那一行背影,直至湮于星林尽处。
而下一步,他们所要踏入的,不再是命阙的归场。
而是——未知的主战书页。
数十息后。
紫竹林早已隐入身后,五人穿行虚空,气息收敛,步履无声。
湮光映影间,他们已抵达一处天地交界之境——星河瀑布边缘。
那片星流之海,曾因命阙断裂而逆流冲天、溯命上溯,将所有命轨紊乱之因宣泄入高空。
如今,那瀑布之流,已不再混乱逆涌。
反之,如天道初定,如因果归序,星瀑自万丈崖顶倾斜而下,层层银河澎湃洒落,如雨落寰宇,如命运归流。
水雾弥漫,星芒点点,每一滴流光都像是被重新写回命书中的注脚,顺流而下,柔缓而坚定。
星河瀑布——终于回到了它该有的样子。
五人站于崖边之上,衣袂猎猎,望着那一幕幕顺流星光,神情各自沉思。
紫雪静静开口:
“在我们来之前,这里还是一切逆命的开端。”
“如今,它……顺了。”
湮玥望着瀑布,眸光中有一丝冷静的温度:“它不是顺了。”
“它是,被改写了。”
云漪淡淡一笑:“是谁改写的,当然是我们啦 ,嘻嘻?”
泯光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秦宇身后,静静看着那条星河流动而下的路径,眸中映出的是那由命逆转为命定的奇迹轮廓。
而秦宇站于最前,双手负后,望着星河瀑布,低声自语:
“世界开始承认我们的笔了。”“那么——”“我们,是时候继续往下写了。”
湮天覆界,寂静沉渊,已入第廿九日。
从星瀑归流至今,整整一个月,秦宇一行人沿着命流归正后的轨迹不断深入,越过仙源星河瀑布、踏入构界深链、穿越时间湮环的断层与逻辑裂界……
如今,终于抵达了——湮天覆界的最深处。
这是一片被天地遗忘的边境,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音。
却在这无限沉静之中,隐隐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呼吸”。
仿佛整个界域都在等待某种“被揭示”的一刻。
五人止步于一片巨大的空旷魂台之上,前方乃湮渊终点的断层边界。而就在那片断渊之后,赫然显现出了一道不可思议的景象——
一棵树。
不是寻常之树。而是……
湮天覆界唯一的“构界魂树”。
它高耸于断界尽头,如横跨宇宙的天柱,其根系贯穿整个湮天覆界之底,其枝叶向上无限伸展,仿佛穿透湮渊,直达命理之顶。
整棵树通体不是“金色”。而是超越任何黄金色的概念。
那是一种**“湮光结晶态的魂质树体”**,如琥珀中藏万古魂印,又如时间被封存为物质,其表层覆盖着层层命构花纹,宛如命运之书的封皮被覆于其上。
其叶不生风,却自溢魂息,如羽碎星辉缓缓飘落,每一片叶落之际,便有一个破碎的技能逻辑在其周围自灭。
树干之上,有数以亿万计的“技能残因脉络”铭刻而生,仿佛世界所书写的一切战斗构件、命题逻辑、魂技原典……都曾在这棵树上“被定义、被否定、被记录”。
这不是一棵树。这是——
整个湮天覆界存在逻辑的根源本体。
世界如何允许构技、谁拥有命题、哪些技能成立、哪些存在不被承认……都由它“决定”。
云漪轻声吸气,第一次露出真正的凝重:“这不是一棵树。”
“这是湮界构因的……母体。”
湮玥面色凝沉:“它每动一次,世界就会重写一次‘允许构造之物’。”
紫雪喃喃:“也就是说,若它将某一技能视为‘不应存在’——那这一技能……连写都写不出来。”
泯光却只是抬起头,目光纯净:“它还没有醒。”
她说的没错。
那棵湮界魂树,仿佛尚在沉睡。但它的每一根枝桠、每一片魂叶、每一道命构脉纹……都已开始浮现轻微的律动。
那不是风。那是命之“定义权限”在低频振动。
而秦宇此刻伫立最前,眸光深沉如渊,凝望着那根本之树。
许久未语。
风不动,树不摇,但所有人的命魂都在微微悸动——仿佛只要靠近,那些曾被他们书写过的技能、战法、魂图……将被这棵树逐一审查与吞没。
这就是湮天覆界的深核。
也是他们此行——必须面对的命根。
五道流光瞬移而至,刹那间踏入魂树之下。
这棵如同神话中的命因之柱的巨大湮界魂树,其根系弯曲盘旋,如千渊枯龙咬地;树干上裂纹密布,每一道裂纹中仿佛都潜藏着某种尚未释放的技能禁咒。
秦宇站在树下,目光如锋,灵息外放,准备承受靠近它后可能带来的**“逻辑校正惩罚”**。
但就在这时——
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干哑古怪的咳嗽声:
“咳……咳咳……”
这咳嗽不是肉体的咳,而是世界自身在咳出一段被掩藏的结构体。
湮玥眉头一挑,瞬间立于秦宇身前,曦轮虚转,进入防御状态。
下一息。
在距离魂树左下数丈处的半空,虚空如薄膜被撕开,一道背影佝偻的黑袍老者缓缓浮现。
她身形干枯,身穿早已褪色的灰布衣袍,拄着一根剥皮木杖,背脊几乎弯成弓形,魂息微不可查,像是一具被尘封数千纪的古尸……却偏偏站得笔直,一步步向魂树根部走来。
——那张脸,模糊却熟悉。
云漪瞳孔一缩,失声惊道:
“这……这不是之前在渡灵小船上的那个老妪吗?!”
泯光微侧脸,语气极淡:“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紫雪面色一沉,瞳中星轨浮现:“她不是普通人……是结构伏线。”
秦宇神色亦凝,脑海中回溯起最初踏入湮天覆界、被那条古怪灵舟所载的片段——
那位老妪曾言语低回,却对覆界走向讳莫如深,如今却站在这构界魂树根部……其身份,早已显露端倪。
老妪缓缓抬头,脸上满是风蚀裂痕,但那双眼却如湮渊之下最深的魂火,幽而不灭。
她盯着秦宇,声音嘶哑沙哑:“终于走到这了……”
“可惜。”“你们谁也写不出这棵树的名。”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魂树微颤,枝桠隐隐发出命音低吟,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反命构件”的靠近。
湮玥低声开口:
“她是……此树的看守者?”
老妪却未回应,只是露出一口残缺枯黄的牙齿,低笑一声:
“我是它写下之前,活着的。”
“也是它将要湮灭时……唯一留下的。”
她一步踏前,整个湮天构界忽然轻颤,魂树之上上亿条封锁逻辑链瞬间滑落三条,解开了第一层构链——
老妪立于虚空之中,背脊佝偻,却没有丝毫衰弱之态。
她伸出一根枯槁如枯骨的手指,指向那座撑起湮天根因的巨树。
声音仿佛从时间深渊中飘出,字字诡异而空远:
“你们知这是什么吗……”
她眼中泛起难以描述的光芒,那不是喜悦,也非愤怒,而是一种早已疯癫至死寂后的冷笑。
“这是——湮天覆界的核心。”
“亦是此界唯一,不可构写之物。”
她一字一顿,仿佛在念出古老禁文:
“此物名为——虚空神木。”
“无人知晓其名源。”
“无人可书其树姿。”
“无人能用任何构技——影响它。”
“因为你们所谓的魂识、命题、技能、规则、战法、逻辑、术数……皆为它的副产品。”
“它不属于这纪元,不属于任何命魂逻辑,它只是存在。”
“仅此而已。”
四方虚空震荡,连光线都变得模糊不定。
云漪眉间湮纹微闪,喃喃低语:“虚空……神木……”
湮玥瞳光微颤:“难怪……我前面好似见过它的虚影”
紫雪亦沉声开口:“如此物在此,湮天便无须构法之主——它便是因原。”
老妪低笑一声,缓缓闭上双眼:“你们若前行。”
“便是书写自己的不合法。”
“便是——妄图在虚空之上涂墨。”
风忽然止,枝不再颤。
秦宇目光如寒星,望向那树,久久未语。
远方,虚空神木静立如渊。
无人知晓它何时诞生,无人敢说它可否湮灭。
——而现在,他们,必须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