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晃悠着。
清虚观后山,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底下,阳光正好。
藤编躺椅上瘫着个人,正是小六子(化身,可以理解为七十二变的变身术)。穿着宽松的粗布麻衣,脚上趿拉着一双草鞋,眯缝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瞅着天边那几朵慢吞吞变形的云彩。
旁边,钱胖子盘腿坐在一张小几前,面前堆着小山似的账本和玉简。他左手噼里啪啦拨弄着紫檀算盘,右手抓着一支蘸满朱砂的笔,在摊开的厚册子上龙飞凤舞地记账,嘴里还念念有词:
“…逍遥盟悟道坪,本月vip专座收入,上品灵石一千八百块…常规躺位管理费,收中品灵石…药王谷‘爆米花丹’分成,下品灵石…啧,老陈头那帮老古板,推广力度不行啊!回头得让赤霞去催催…嗯?这笔多宝阁东海珊瑚的账目怎么对不上?哪个兔崽子吃了豹子胆敢糊弄胖爷?!”
他猛地一拍桌子,算盘珠子蹦起老高,震得旁边藤椅上的小六子眼皮抖了抖。
另一边,剑无尘抱着他那从不离身的剑匣,正襟危坐。他眼神专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匣中那柄古朴长剑的剑身。擦一下,停三息,仿佛在感受剑的呼吸。偶尔,他抬眼瞥一下藤椅方向,眼底深处掠过只有他自己懂的“战意”,随即又低头,继续那缓慢到令人发指的擦拭。
观门台阶上,大师兄凌霄正跟几个负责采买的弟子低声交代着什么,手里拿着卷宗,神色温和却条理清晰。重建后的清虚观,里里外外都靠他操持,忙而不乱。
“小蝴蝶!别跑!”丫丫清脆的欢笑声从花圃那边传来。小姑娘穿着新做的鹅黄小裙子,像只真正的蝴蝶,在盛开的灵花丛里蹦蹦跳跳,追着一只翅膀上带着金粉的凤尾蝶,小脸红扑扑的,满是纯粹的快乐。阳光在她发梢跳跃。
不远处,二师兄铁岩的新玩具正在工作——一个半人高的扫地傀儡。这傀儡方头方脑,两个圆溜溜的灵石眼睛闪着光,底部装着旋转的毛刷,正“嗡嗡嗡”地在新铺的青石广场上来回移动,所过之处,灰尘落叶一扫而空,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铁岩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脸得意,胡子都翘起来了:“看见没?这才叫法宝!实用!省心!省力!以后观里的洒扫,就交给它了!咱爷们儿省下时间,多打几件神兵利器!”
三师姐云苓端着一盘刚切好的灵果走过来,闻言笑道:“是是是,二师兄最厉害。来,都歇会儿,尝尝新摘的‘水晶梨’,清甜解渴。” 她把盘子放在小六子躺椅边的小几上(钱胖子赶紧护住他的账本),又招呼其他人。
五师姐赤霞像阵风似的卷过来,顺手抄起一个梨子咔嚓就是一大口,汁水四溅:“老二,你这铁疙瘩动静也太大了!嗡嗡嗡的,吵得人头疼!能不能调小点声?”
铁岩一瞪眼:“你懂啥!没点动静,谁知道它在干活?这叫气势!”
师兄师姐们你一言我一语,斗嘴逗趣,声音不高,混在树上的鸟鸣、傀儡的嗡嗡声、丫丫的笑声里,反而让这午后的阳光更添了几分暖洋洋的烟火气。
一片祥和安宁。
藤椅上,小六子眯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懒洋洋地扫过广场上那个嗡嗡作响的扫地傀儡。目光落在铁岩那翘得老高、带着得意弧度的胡子上。
带着点蔫儿坏的顽劣笑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小六子的嘴角。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指尖似乎有一缕比阳光还淡、比微风还轻的混沌气流,一闪而逝。
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光芒。
广场上,那个正勤勤恳恳沿着直线“嗡嗡”前进的扫地傀儡,圆溜溜的灵石眼睛猛地闪烁了一下!
下一秒!
它毫无征兆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原地漂移!底部旋转的毛刷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然后,这个铁疙瘩就像打了鸡血,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嗡——!!!”地爆发出比之前响亮十倍的噪音,带着一股子决绝的气势,不再扫地,而是…直挺挺地朝着旁边正得意捋胡子的铁岩猛冲了过去!
速度奇快!目标明确——铁岩下巴上那撮最翘、最得意的胡子!
“嗯?”铁岩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恶风扑面!
“卧槽?!”他眼珠子瞬间瞪圆!
那旋转的、硬邦邦的毛刷头,带着尘土和碎草屑,离他的宝贝胡子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我的胡子!!!”铁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手忙脚乱地就想护住下巴!
晚了!
嗡嗡嗡——滋啦!
毛刷结结实实地怼在了他精心打理的胡子上!
“嗷——!!!”铁岩疼得原地蹦起三尺高,双手拼命去推那发疯的傀儡。可那铁疙瘩劲儿大得出奇,而且认准了胡子,死命地追着他刷!他往左躲,傀儡往左追!他往右闪,傀儡往右堵!他跳起来,傀儡居然也笨拙地蹦跶一下,毛刷精准地向上撩!
一时间,清虚观广场上鸡飞狗跳!
铁岩上蹿下跳,嗷嗷乱叫,双手护着下巴,被一个方头方脑的扫地傀儡追得满场跑。
“停下!快停下!反了你了!!”铁岩气急败坏地吼着。
“噗嗤!” 云苓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钱胖子拍着大腿,算盘珠子都笑飞了,“老二!你这法宝…认主方式挺别致啊!专扫主人胡子?!”
赤霞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梨核都扔了:“哈哈哈!铁岩!让你显摆!遭报应了吧!”
连一向冷脸的剑无尘,看着铁岩被自己造的傀儡追得狼狈不堪,嘴角都极其罕见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强行忍住。
凌霄扶着额头,哭笑不得。
丫丫也忘了追蝴蝶,指着满场乱窜的铁岩和傀儡,咯咯直笑:“二师兄跳舞!二师兄跳舞啦!”
满场哄堂大笑!
铁岩百忙之中,瞥见藤椅上那个罪魁祸首正眯着眼,嘴角那抹坏笑藏都藏不住,那个生气:“小六子!肯定又是你!!你个惫懒货!当了道祖还这么缺德!!有种别跑!!” 他一边吼,一边试图绕过傀儡去抓小六子。
藤椅上的小六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嘟囔:“哎呀,二师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躺这儿动都没动,关我啥事?指不定是你这傀儡…嗯…‘福至心灵’,想帮你做个深层胡须护理呢?”
“我护理你个…嗷!别刷了!!”铁岩又被傀儡怼了一下,气得差点原地爆炸。
玄微老道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藤椅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捋着雪白的长须,看着鸡飞狗跳的广场,看着藤椅上装无辜的小徒弟,眼中没有责备,只有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和满满的宠溺笑意,轻轻摇头,低声笑叹:
“天性自然,顽心不泯…此乃真逍遥也。”
闹腾了好一阵,小六子玩够了,那扫地傀儡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哐当”一声停在原地。
铁岩气喘吁吁,指着那傀儡,又指着小六子,气得说不出话,最后一跺脚,扛起那“罪魁祸首”,骂骂咧咧地回他的炼器棚了:“老子回去就给它加个胡子识别禁制!专防你个小混蛋!”
广场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众人憋不住的低笑声。
小六子心满意足地咂咂嘴,仿佛刚看完一场精彩大戏。他慢吞吞地在躺椅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几息之后,平稳悠长的…鼾声,就从藤椅上飘了出来。
“呼…噜…呼…噜…”
随着他的呼吸,混沌气流,自然而然地从他身体里弥漫开来。这气流没有刻意扩散,只是懒洋洋地流淌着,轻轻拂过身下的藤椅,拂过旁边小几上的灵果,拂过老树粗糙的树干,拂过青石板上细小的尘埃…
所过之处,藤椅似乎更温润了些。
灵果的香气似乎更清甜了几分。
老树的枝叶似乎更舒展了一点。
连广场上那些被傀儡追逐踩踏过的灵草,都似乎挺直了腰杆,叶片更显翠绿生机。
整个清虚观,乃至这片山头的灵气,都在这细微的鼾声和那慵懒流淌的道韵中,变得异常温顺、异常活跃、异常…和谐。仿佛天地间最精纯的力量,都在自发地、欢喜地围绕着这个熟睡的身影,进行着无声的共鸣。
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正盘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试图引气入体,憋得小脸通红。当那细微的道韵气流拂过他身边时,他只觉得浑身一松,体内原本滞涩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顺畅,外界温和的灵气如同找到了家,丝丝缕缕地主动汇入他的经脉!
小弟子猛地睁开眼,又惊又喜:“我…我引气成功了?!好…好舒服!”
旁边的师兄笑着指了指藤椅方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弟子看着藤椅上那睡得无比香甜、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崇敬和感激。
阳光,老树,呼噜声。
一切,都刚刚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