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华夏神话科技研究院”成立大会的喧嚣与荣光,如同潮水般退去。镁光灯的灼热、政商名流的恭贺、铺天盖地的赞誉…最终都化作了沈舟私人飞机舷窗外飞速后退的流云。机舱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林默靠在宽大的座椅里,闭着眼,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如同磐石般的疲惫,却比在西北高原面对“窃脉者”情报时更为沉重。
他赢了“星落”,见证了“山河链”成为国之重器,将伶伦的元音送入了寻常巷陌。可支撑这一切的,是他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般的心神。伏羲血脉的每一次剧烈催动,与“贪狼”在量子层面的交锋,刻下帝尧圭影石碑时倾注的磅礴意志…都在无形中透支着他的本源。龟甲依旧沉寂,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林默睁开眼,对上苏晚晴盛满担忧的目光。她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动作带着实验室里调试精密仪器般的专注与温柔。
“默哥,”坐在斜对面的陈浩难得地收起了嬉皮笑脸,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听嫂子的,也听兄弟一句。弦绷得太紧,会断的。‘窃脉者’的耗子洞我盯着,‘桃都’系统有赵叔看着,研究院那边有沈老板和王总他们顶着。天塌不下来!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下一个战场,是…回家。好好睡一觉,吃顿家里的热乎饭。”
“是啊,小默。”坐在苏晚晴旁边的苏母也开口了,语气是长辈特有的、不容反驳的关切,“晚晴都跟我说了,你这孩子,太拼命了!你看看你,眼窝都陷下去了!回家!回老家!让你爸妈好好给你补补!我和你爸也去!咱们两家,还没好好聚过呢!”
苏父在一旁沉稳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林默略显苍白的脸,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奇异魔力的咒语,轻轻敲在林默紧绷的心弦上,发出一声沉闷却悠长的回响。眼前仿佛浮现出老家小城那熟悉而陌生的街道,老房子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还有父母站在门口张望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渴望,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所有的坚持。
林默沉默了几秒,最终,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对着苏晚晴和陈浩,也对着苏父苏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瞬间卸下的重担,让他的呼吸都似乎顺畅了几分。
林默的老家,是一座位于江南腹地、依山傍水的宁静小城。得益于“山河链”生态修复网络的覆盖,曾经笼罩城市的灰霾早已消失不见。清澈的河水穿城而过,岸边垂柳依依,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和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街道干净整洁,智能化的环卫机器人和节能路灯随处可见,却又巧妙地融入了白墙黛瓦的江南水乡风格之中,没有半分突兀。
当林默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熟悉又陌生的老城区街道时,他摇下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故乡的空气。那份带着水汽的清甜,混合着街角老字号糕团店飘出的甜香,瞬间将他拉回了遥远的少年时光。所有的硝烟、阴谋、沉重的责任,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温润的江南水汽轻柔地洗去了。
车子在老街深处一座修缮一新的小院前停下。院门开着,林父林母早已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儿子下车,林母眼圈瞬间就红了,几步抢上前,一把抓住林默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嘴里不住地念叨:“瘦了!瘦太多了!这孩子,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声音哽咽。
林父站在后面,背脊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父亲的威严,但微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他重重地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只说了两个字:“回来就好!”
“爸,妈。”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反手握住母亲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又看向父亲,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歉疚和孺慕的眼神。他侧身,让出身后的苏晚晴和苏父苏母:“爸,妈,这是晚晴的爸妈。”
“哎哟!亲家!亲家母!快请进快请进!”林母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热情地招呼着,脸上笑开了花,之前的感伤被巨大的喜悦冲散。林父也赶紧上前,与苏父有力地握了握手,两个沉稳的男人交换着理解的目光。
小小的院落顿时热闹起来。苏晚晴温婉地叫着“叔叔阿姨”,帮着提行李。苏母则和林母一见如故,两个母亲很快就凑在一起,话题从旅途劳累直接跳到了晚上要做什么菜。苏父打量着这收拾得井井有条、透着浓浓生活气息的小院,眼中流露出欣赏和安心。陈浩最是活络,一口一个“伯父伯母”,熟稔地帮忙搬东西,仿佛他才是这家的常客。
“爸,家里…变样了。”林默环顾着焕然一新的小院,记忆中的斑驳墙壁和潮湿角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的粉壁和防滑的青石板。屋檐下甚至还挂着两盏造型古朴的太阳能庭院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晕。
“是啊,”林父的声音带着感慨,“托国家的福,托你们那个…什么‘链’的福。老城区改造,生态修复都优先。这房子政府给补贴修缮了,装了新窗户,换了新线路,冬天不冷夏天不潮了。你看这灯,”他指了指屋檐下,“说是用了你们那个什么‘夔鼓’电站的电,亮堂,还不费钱!”语气里是朴实无华的自豪和满足。
林母拉着苏晚晴的手进了屋,嘴里还在念叨:“晚晴啊,累了吧?快坐!阿姨给你倒茶!小默,你也快进来,别杵在门口!”她回头又指挥林父,“老头子,快去厨房看看火!我炖了你儿子最爱喝的腌笃鲜!晚晴爸妈带来的青禾镇火腿,正好派上用场!”
厨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浓郁的饭菜香气。客厅不大,却充满了久违的、让人心安的烟火气。苏父苏母坐在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旧式藤沙发上,林默和苏晚晴挨着坐在一张双人木椅上,陈浩则笑嘻嘻地霸占了唯一一张小板凳,剥着林母塞给他的橘子。
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家常展开。
苏母兴致勃勃地讲着青禾镇的变化:“…用了那个‘息壤’之后,田里的土可肥了!种出来的菜水灵灵的,镇上还搞起了生态旅游,城里人可喜欢去了!晚晴她爸还琢磨着把老屋翻新一下,弄个民宿…”
林母立刻响应:“那敢情好!等你们弄好了,我们老两口也去住住!青禾镇空气好,水也好!现在通了高速,过去也方便!”
林父则和苏父聊起了钓鱼:“…现在这河水清了,鱼也多了!就是那河边的智能警示牌有点烦人,老提醒水深危险…不过也好,安全。”
陈浩一边往嘴里塞橘子瓣,一边插科打诨:“伯父,您下次钓鱼带上我呗!我给您当保镖!顺便看看咱这‘山河链’的生态修复成果到底咋样,回去也好跟嫂子汇报不是?”逗得大家一阵笑。
没有人提起“星落”战役的凶险,没有人问及“窃脉者”的阴影,更没有人触碰“山河链”背后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生死一线,都被小心翼翼地隔绝在这温馨的港湾之外。席间只有林母不停地给林默和苏晚晴夹菜,念叨着“多吃点,补补”;只有林父和苏父碰杯时,那心照不宣的、对子女平安归来的欣慰;只有苏母拉着林母,细数着筹备婚礼还需要添置哪些物件;只有陈浩绘声绘色地讲着江城梧桐里李大妈被“鸾鸣”系统治好了头痛的趣事,引得满桌欢笑。
饭桌上,灯光温暖,碗碟清脆。腌笃鲜的醇厚、清蒸鱼的鲜嫩、时蔬的清爽…每一口都是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家的味道。林默慢慢地吃着,感受着食物熨帖着空乏已久的肠胃,也熨帖着那颗被责任和战斗磨砺得坚硬而疲惫的心。紧绷的神经在亲人絮絮的唠叨和轻松的笑语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弛下来。他看着身边苏晚晴温婉的侧脸,看着父母眼中久违的、毫无阴霾的满足,看着苏父苏母慈和的笑容,看着陈浩努力活跃气氛的搞怪…
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感,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浸没了他。不需要推演天机,不需要警惕暗处的杀机,不需要担忧地脉的悲鸣。这一刻,他只是离家的游子,是父母的儿子,是未婚妻的依靠。这方小小的天地,这盏归家的灯火,这场迟来的团圆,是他征战不休的宿命中,最坚固也最柔软的锚点。
晚饭后,林默主动收拾碗筷。当他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厨房水槽前,窗外是江南小城静谧的夜色,屋内是客厅传来的、父母与苏家父母低低的谈笑声,还有苏晚晴和陈浩帮忙擦桌子的细微响动。水流冲刷着碗碟,发出哗哗的轻响。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水槽边缘一块细微的旧日划痕——那是他小时候淘气留下的。
所有的喧嚣、荣耀、危机、重担,都在这哗哗的水声和温暖的灯光里,沉淀了下去。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缓。龟甲在胸口贴着皮肤,温润沉寂,仿佛也在这归家的灯火中,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