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城的清晨,是被婉转的鸟鸣和湿润的晨雾唤醒的。林默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身下是家中旧床熟悉的触感,枕边还残留着昨夜腌笃鲜的淡淡香气。窗外,不再是江城钢铁森林的轮廓,而是邻居家探过院墙的一枝翠绿芭蕉,叶尖挂着晶莹的露珠。一种久违的、近乎慵懒的松弛感包裹着他,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而深沉。
“小默,醒啦?”林母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楼下传来,“快洗漱下来!你爸去买刚出锅的蟹黄汤包了!晚晴爸妈也起了,说要去看看咱这老城新貌!”
早餐桌上,热闹依旧。蟹黄汤包的鲜美汤汁烫得陈浩龇牙咧嘴,引来林母嗔怪的笑骂。苏母则对本地一种用“息壤”改良土壤后种出的、特别清甜软糯的米糕赞不绝口。苏晚晴安静地吃着,偶尔抬眼与林默目光交汇,眼底是同样的宁静与满足。
“爸,妈,一会儿我陪你们出去走走?”林默放下筷子,提议道。他想亲眼看看,记忆中那个有些灰蒙蒙、河道淤塞的小城,在“山河链”的滋养下,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好啊好啊!”林母立刻响应,脸上笑开了花,“正好,去河边公园转转!现在可漂亮了!”
一家人,加上活宝陈浩,浩浩荡荡出了门。
小城的变化,扑面而来,远超林默的想象。
曾经浑浊发臭的内城河,如今水清见底,岸边垂柳依依,水生植物郁郁葱葱。几台造型流畅的太阳能水面清洁机器人,如同优雅的水鸟,无声地滑过,将偶尔飘落的树叶或游人丢弃的纸屑精准清理。河面上,几艘仿古画舫静静停泊,船顶却镶嵌着高效的光伏板,为船上的智能导览系统供电。
“看!那就是用了你们那‘息壤’微生物净化的!”林父指着清澈的河水,语气里带着自豪,“以前这河,夏天都不敢开窗!现在,都能下去游泳了!”他顿了顿,指着岸边一处不起眼的、如同景观石般的设备,“喏,那下面还装着‘鸾鸣’的小单元,早晚散步的时候,能听到很好听的鸟叫声和水流声,可舒心了。”
沿着河岸的步道前行,两旁是修缮一新的白墙黛瓦,传统的马头墙下,却巧妙地嵌入了节能的LEd灯带和微型环境监测传感器。空气清新得仿佛带着甜味,完全没有了记忆中混杂着煤烟和尘土的气息。
“哎哟!这不是老林家的小默吗?回来啦!”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街角杂货铺门口,精神矍铄的李大妈(此李大妈非梧桐里那位)正笑呵呵地打招呼,她手里拿着个智能菜篮子,里面装着刚从“社区智能微农场”采摘的新鲜蔬菜。
“李大妈!”林母笑着回应,“身体看着更硬朗啦!”
“托国家的福,托‘山河链’的福!”李大妈嗓门洪亮,“以前这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地!现在好了!装了社区医院推广的那个什么…哦对,‘经络理疗仪’!说是用了仿古法针灸的频率,效果可好了!还有这空气,这水,活到一百岁我看都行!”
告别热情的李大妈,一行人走到老城中心的小广场。这里曾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如今铺上了透水的青石板,中央一座小巧的假山喷泉汩汩流淌,周围点缀着精心修剪的花木。最引人注目的是广场一角,立着一座古朴的日晷雕塑,基座却散发着微弱的、代表“山河链”接入点的柔和蓝光。
“这日晷,”林父指着它,对苏父苏母介绍,“可不光是摆设。它联着‘山河链’的星历系统,能实时显示精确的本地太阳时和节气,还有光照、湿度啥的。孩子们放学都喜欢围着它转,学知识呢!”
看着父母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对新生活的满足笑容,听着他们如数家珍地介绍这些点滴变化,林默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暖流。守护的意义,从未如此具体而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不是宏大的战役,而是这一方水土的安宁,是街坊邻居脸上舒心的笑容,是父母晚年的安康。
“家里还有些你小时候的东西,一直堆在老屋阁楼里,趁着天好,我和你爸想着整理整理。”回到家,林母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絮叨着,“有些年头的东西了,该扔的扔,该留的留。晚晴,小浩,你们年轻人眼力好,也帮阿姨参谋参谋?”
阁楼不大,堆满了积年的旧物,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和旧木头的味道。午后的阳光透过小小的老虎窗照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林父搬出一个沉重的老式樟木箱,林母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大多是些陈旧的衣物、泛黄的相册、几本老课本,还有一些早已过时的玩具。
“这个…是你太奶奶留下的针线匾。”
“这个…是你爷爷当年在厂里得的奖状…”
“咦?这压箱底的…”林母从箱子最底下,摸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她一层层剥开有些发脆发黄的报纸,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对陈旧的桃木符。
木符长约一尺,宽约三寸,木质深褐,纹理细密,显然有些年头了。表面刻着模糊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朱砂纹路,依稀能辨认出是两位披甲执戟的武士形象,线条粗犷古朴,带着浓厚的民俗气息。符角用红绳系着,红绳早已褪色发黑。
“哦,这个啊,”林母恍然,带着点怀念的笑意,“是你太爷爷那会儿传下来的老物件了,说是过年贴门上的门神,能镇宅驱邪。后来破四旧什么的,就不敢贴了,一直收着。这木头倒是不错,没虫蛀。就是这画儿,都快看不清了。”她随手将这对桃符递给旁边的林默,“你看看,要是没啥用,就…”
林默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的木符表面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入!林默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这感觉…并非物理的震动,更像是某种沉睡的意志被瞬间触动!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在他敏锐的感知中,这对陈旧黯淡的桃符表面,那几乎被磨平的朱砂纹路,竟在接触他皮肤的瞬间,极其微弱地…泛起了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淡的、如同残烛般的暗红色光晕!
这光晕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阳光在旧木纹理上的错觉。但林默清晰地“捕捉”到了!不仅如此,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意念波动,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心湖——守护…警戒…邪祟…退散…
这意念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秩序与威严感!仿佛这简陋的木符之内,曾寄宿着某种强大的、执掌门户、辨别善恶的存在之力!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门神?!神荼郁垒?!龟甲深处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关于地府或幽冥的警示或共鸣传来,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相关感应。但这桃符本身的反应,这源自其材质和古老刻痕的微弱守护意念,却真实不虚!它并非神器,更像是一个承载了古老神力烙印的…信物?或者…某种被岁月尘封的“接口”?
“怎么了,小默?”林母见儿子拿着桃符发愣,关切地问,“这木头有啥不对?”
苏晚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林默瞬间的异样,放下手中一本旧相册,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那对古朴的桃符上,带着科研工作者的审视:“默,这桃符…材质似乎有些特殊?纹理很密。”她没有直接点破林默的异常,但眼神里的询问很明确。
陈浩也凑了过来,大大咧咧地拿起另一片桃符掂量了一下:“嘿,还挺沉!这刻的是门神吧?画得够糙的!不过年头看着是够老的,当个民俗古董收藏也行啊!林伯母,您家还有这老物件呢?”
林默迅速收敛心神,将那股惊疑压下,对母亲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没什么,妈。就是觉得这木头手感很好,纹理也特别。这画儿…是门神吧?看着很有古意。”他没有归还桃符,反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刻痕,感受着木质深处的温凉和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守护意念残留。
“是啊,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了。”林母不疑有他,笑道,“你要喜欢,就留着呗。反正搁这儿也是吃灰。晚晴要是觉得有研究价值,也拿去瞧瞧?”
“嗯,谢谢阿姨。”苏晚晴点点头,从林默手中接过另一片桃符,入手也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细腻质感和隐隐的沉重感。她对着老虎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那模糊的朱砂刻痕,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用于记录环境数据的多功能分析笔,开启非破坏性的材质扫描模式,对着桃符轻轻扫过。笔端的微型传感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木质密度极高,远超普通桃木…内部纤维结构呈现出罕见的规则性排列…朱砂残留物检测到极其微弱的、非已知矿物光谱的能量波动…很奇特。”苏晚晴看着分析笔微型屏幕上跳出的初步数据,秀眉微蹙,眼中闪烁着科学探索的光芒,“默,这东西…可能真不简单。我需要更详细的实验室分析。”
林默握紧了手中的桃符,那微弱的守护意念如同一点火星,在他心中悄然点燃。家乡的变化让他欣慰,亲情的温暖让他放松,而这意外发现的、承载着古老门神之力的桃符,则像一把尘封的钥匙,在“山河链”人文能量场无意间的“滋养”下,显露出开启另一扇大门的微光。龟甲对此沉默,但这沉默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指向——指向那被屏蔽的、与生死秩序相关的领域。
“好。”林默对苏晚晴点点头,又看向父母,“妈,这对桃符,我和晚晴先收着研究一下?说不定…真有点故事。”
“拿去拿去!”林母挥挥手,浑不在意,“一堆旧东西,能有什么故事。你们年轻人喜欢研究就好!快下来吧,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爸买的西瓜该冰好了!”
阁楼下传来林父招呼吃西瓜的声音和陈浩响亮的应答。林默和苏晚晴对视一眼,将这对泛着岁月光泽、内藏玄机的陈旧桃符小心收好。阳光透过老虎窗,照亮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林默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凝重而深邃的光芒。归家的宁静之下,一丝关乎古老秩序与阴阳界限的波澜,已悄然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