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只剩下我们三个,带着吉梦和十几个村民逃了出来。”
仡楼沧声音低沉,目光扫过仡雄吾川纹空荡荡的袖管,又落在仡侃肖紧锁的眉头上,心头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想起仡濮阳——那个从小一起长大、几度生死与共的兄弟。这些年来,复仇的火焰从未在他心中熄灭,可现实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在这片群山之中。
他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吉梦,那双清澈的眼睛让他不得不压下冲动。他不能冒险,更不能拿她的命去赌。
仡楼沧缓缓站起身,面向徐新秋,郑重地躬身一礼:“首先,我要向二位郑重道歉,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
徐新秋微微一愣,随即开口:“不必如此,我们其实可以帮你们……”
“其次——”仡楼沧忽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他凝视徐新秋良久,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多谢殿下好意。但我……决定还是像现在这样,继续躲下去。”
“什么!?”
话音未落,屋中几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仡侃肖猛地站起,情绪激动地喊道:“老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明白,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仡楼沧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吉梦身上,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但我有时想,如今这般生活,或许也不算太坏。我们既然已经从那个火坑里爬了出来,又何必……再转身跳回去呢?”
“可是老大——!”
仡侃肖急切地想要反驳,话才出口,却被一旁的仡雄吾川纹伸手拦住。仡雄吾沉默地摇了摇头,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先看了看仡楼沧,又望向茫然抬头的吉梦。
刹那间,仡侃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间。他颓然坐倒在地上,脸上激动的神情渐渐褪去,只剩一片空茫的灰白。
他想起仡濮阳临终那一刻,染血的双手紧紧握住他们的手,将年幼的吉梦托付给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就算他们真的成功复仇,杀了仡濮成父子,那些早已疏远畏惧的族人,真能重新接纳他们吗?
而一旦他们选择了这条险路,就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一旦失败,付出的代价将不仅仅是他们的生命。
看到这里,倒是徐新秋有些紧张了。刚才还群情激愤的要报仇,这么说着说着就一一个个都退缩了?
“那个各位,咱们要不再商量商量?”徐新秋问道,但几人的眼神已经回应了他。徐新秋无奈,与刘淑窈对视一眼,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说白了,徐新秋的计划就是靠着这群人冲进蛮族领地,打乱蛮族与元门的合作。但是徐新秋自己就是孤家寡人,郑远光虽有大军,但绝不可能给他一兵一卒,自己全部的指望都是这群可以煽动的人。
虽然有些卑劣,但也实在是徐新秋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殿下若是没有急事,不妨在我们寨中多住几日,感受一番山中的清静。若是决定要走,我们也会亲自护送二位安全出山。”
仡楼沧说着站起身,朝徐新秋和刘淑窈郑重地行了一礼,随后牵起吉梦的手,转身走入竹楼深处的阴影里,脚步声渐远。
“现在……该怎么办?”
徐新秋独自坐在床沿,望着竹楼外连绵的苍翠山峦,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缓缓爬上心头。他和刘淑窈一路奔波、几经周折,最终却似乎只是换了个好一点的住处和更客气的待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没辙了。”他长叹一声,向后仰倒在了竹床上。刘淑窈静坐一旁,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沉默得像一尊瓷偶。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事地对坐良久,直至日头西斜,吉梦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叫他们去吃晚饭,徐新秋才恍然回神。
“吉梦,”刘淑窈忽然拉住正欲转身带路的小姑娘,语气温和却似别有深意,“今天早上我们说的事……你都听见了吗?”
“我知道的,”吉梦点点头,声音轻了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
“阿爷说……叫我不要多想以前的事,他说,我要快快乐乐地长大。”
“那……”刘淑窈微微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你从没想过……要替你阿爹阿娘报仇吗?”
“我……”
“等等等等——!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徐新秋猛地插话,一把将吉梦拉到自己身旁,语气刻意轻松起来,“走,吉梦,带大叔我去山下转转!看看你们这儿傍晚最热闹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拉着女孩朝外走去。即将踏出竹楼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刘淑窈仍站在原地,面容静好如初,可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底,竟掠过一丝令他心悸的、冰冷而陌生的光。
“怎么回事……?”
夜半时分,魏长空被桌案上摇曳的烛光晃醒,朦胧间看见曹清萸正伏案疾书,神情专注得像在刻印什么。
“正好,你醒了。”曹清萸抬起头,脸上浮起一抹若有深意的微笑,将刚写完的信纸递到他手中,动作干脆,丝毫没有要遮掩内容的意思。
“这……我能看吗?”魏长空揉了揉眼睛,有些迟疑地接过信。
“随便看。”曹清萸轻笑一声,语气中透着一丝微妙,“或者说,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说罢,他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推门而出,身影迅速融进夜色,径直朝寨子中央那座灯火通明的最大营帐走去。
“师父,我错了,您就饶了我,至少饶了师妹吧……”
宁州城的一家酒肆里,穆白和田溪双双跪在搓衣板上,而他们对面,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则正在肆无忌惮的大吃大喝。
“不急,等为师吃饱了。山上那群管饭的等回头一定要换掉,都做的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