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排终究是磕磕绊绊地开始了。曹鹤阳和烧饼果然如承诺般全力配合,让怎么走就怎么走,让怎么说词就怎么说词,效率反而比预想中快了不少。只是林晓全程板着脸,如同一个移动的制冷源,所到之处,连空气温度都要降几度。她拿着对讲机,声音冷硬简洁,目光只在必要的工作交接时才会扫过曹鹤阳,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曹鹤阳对此似乎毫不在意。他在舞台上和烧饼插科打诨,包袱抖得飞起,惹得现场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捂嘴偷笑。下了台,面对林晓冷冰冰的工作指令,他也只是点点头,应一声“好的,林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之前会议室的冲突从未发生。那份超然的平静,让林晓蓄力已久的“后续找茬”计划完全落了空,像是一记重拳又打在了空气里,憋屈得她心口发闷。
第一期节目录制在一种微妙的、紧绷的平静中熬了过去。林晓依旧烦他,烦他那份迟到后还能理直气壮的劲儿,烦他带来的“盒饭黑洞”烧饼,更烦他那双似乎能看透她怒火背后无力的平静眼睛。
然而,事情在第二期节目筹备时,发生了一点林晓始料未及的变化。
这一期的主题是“致敬经典”。曹鹤阳和烧饼准备改编一段传统相声《论捧逗》,但需要加入一些新颖的现代元素和道具互动。林晓拿着他们新提交的道具清单,眉头再次拧成了疙瘩。清单上依旧龙飞凤舞,但比起上次的“天书”,似乎……稍微工整了那么一点点?至少能依稀辨认出“会发光的折扇”、“可伸缩的醒目”、“能喷彩带的醒木”这些关键词了。
“曹老师,”林晓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质问,“这个‘会发光的折扇’,亮度有要求吗?是常亮还是需要配合台词节奏闪烁?电源怎么解决?内置电池还是外接?还有这个‘可伸缩的醒目’,伸缩的幅度多大?速度要求?机械结构稳定性测试过吗?‘能喷彩带的醒木’,喷发量、喷射距离、彩带颜色和材质?触发机制是什么?这些细节不明确,道具组没法做!”
她一口气抛出连珠炮似的问题,把清单拍在曹鹤阳面前的化妆台上。化妆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烧饼不知又溜达到哪里觅食去了。明亮的化妆镜灯光打在曹鹤阳脸上,他刚上好底妆,正对着镜子调整鬓角。听到林晓连珠炮似的发问,他拿着小梳子的手顿住了,从镜子里看向站在身后的林晓。
镜子里映出林晓紧绷的脸,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嗯,炸毛小猫?曹鹤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放下梳子,转过身,正面对着林晓。
出乎林晓意料,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用“混不吝”的态度敷衍,也没有立刻道歉,而是微微蹙起了眉,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于“困惑”的表情?他拿起那份清单,低头仔细看了看,手指在那几个被林晓重点圈出的词上点了点。
“亮度……要亮,但不能刺眼,大概……”他抬眼,似乎在寻找参照物,目光扫过化妆间顶灯,又落在林晓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顿了一秒,才移开,“……比这个顶灯暗一半?闪烁……嗯,最好能跟着我说话的节奏闪,慢悠悠那种,太快了像迪厅不合适。电源……能藏扇子里最好,藏不了挂腰上也行,别太显眼。”
他语速不快,一边思考一边说,竟然真的在逐一回答林晓的问题,虽然答案依旧带着相声演员特有的模糊和比喻,但方向是明确的。
“醒目伸缩嘛……”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长收进去,这么长弹出来,”手臂从胸前比划到伸直,“速度不用快,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啪’一下那种感觉。结构……得结实,别演一半卡住了,那可就真成‘死目’了。”他开了个小玩笑,可惜林晓完全没get到笑点,依旧板着脸。
“至于醒木喷彩带……”曹鹤阳挠了挠头,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难度,“量嘛……喷出来能罩住烧饼脑袋就行,”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罩住西瓜大小的圈,“距离不用远,半米内有效。颜色喜庆点,红的金的?材质要轻,飘得起来那种。触发……就我使劲儿拍醒木那一下呗,劲儿小了喷不出来多尴尬。”
他说完,看着林晓,眼神坦荡:“林导,您看这样……够具体了不?要不我再想想?”那态度,认真得让林晓一时语塞。她准备好的后续“火力”再次被堵在了喉咙口。这感觉……就像你铆足了劲儿准备打沙袋,结果沙袋突然变成了,还问你甜不甜。
“……行,我转告道具组。”林晓憋了半天,只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一把夺回那张被曹鹤阳手指点过的清单,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更快,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她似乎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更让林晓措手不及的,是烧饼。
几天后,一次冗长的联排结束,已是深夜。林晓累得头晕眼花,只想赶紧回办公室灌一杯浓咖啡。刚走出演播厅厚重的隔音门,就听到旁边消防通道楼梯间里传来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兴奋的声音。
“……四哥!真的!我亲眼看见的!林导那会儿在导播间,脸都气白了!那眼神,啧啧,跟刀子似的,刷刷刷就往你身上扎!导播老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是烧饼的声音,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闭嘴吧你!”曹鹤阳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传来,“少编排林导。人家那是负责,懂不懂?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混吃等死?”
“我混吃等死?”烧饼的声音拔高了点,透着委屈,“四哥你摸着良心说!上次你写那道具单子,要不是我偷偷摸摸找道具组老王头,跟他比划了半天,又搭进去两包好烟,他能看懂你那鬼画符?能给你做出那会闪的扇子?林导后来没找你茬,那得记我一大功!”
林晓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像被钉在了原地。她悄悄侧身,躲在消防门厚重的阴影里。
“嗯?”曹鹤阳的声音里透出惊讶,“你找老王头了?我说呢,上次清单递过去,林导居然没直接杀过来……”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行啊饼儿,有点眼力见儿了。下回请你吃好的。”
“那必须的!”烧饼得意起来,“不过四哥,说真的,林导这人吧,凶是凶了点,但做事儿是真不含糊。你看她盯彩排那个劲儿,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一个走位差半米都不行。我觉得吧……比咱们园子里那些光动嘴不办事儿的强多了!就是……”他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就是老这么板着脸,多浪费那张漂亮脸蛋儿啊!”
“滚蛋!”曹鹤阳笑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怒意,反而有点……不易察觉的轻松?“少胡说八道。走了,还得回去对对词儿。”
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渐渐远去。
林晓靠在冰冷的消防门上,心跳得有点快。楼道里的感应灯因为长时间没人走动,倏地熄灭了,黑暗瞬间包裹了她。她脑子里有点乱。烧饼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她原本对曹鹤阳满是负面评价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意想不到的涟漪。
原来那份稍微工整了一点的清单,是烧饼的功劳?原来曹鹤阳……会在背后认同她的“负责”?那句“凶是凶了点,但做事儿真不含糊”的评价,虽然直白,却奇异地熨帖了她连日来的憋屈和疲惫。
还有烧饼最后那句“漂亮脸蛋儿”……黑暗中,林晓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及的温度似乎比平时高了些。她猛地甩甩头,把这荒谬的感觉甩开。漂亮?呵,那小子懂什么!她只是……只是工作太投入而已!
但心里某个角落,那个名为“曹鹤阳”的顽固标签,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悄然渗透了进来。那不再是纯粹的厌恶,里面掺杂了一丝困惑,一丝探究,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这个台上插科打诨、台下迟到赖床、写清单像鬼画符、却会在背后认同她工作、还会被搭档吐槽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