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落在地板上的滚烫液体,像熔岩,瞬间灼穿了死寂的黑暗,也灼穿了我摇摇欲坠的意识。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呛咳还在持续,肺叶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气。视线被泪水糊住,一片模糊的晃动光影。但我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僵立在昏暗光线里的高大身影,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的姿态,一点一点地矮下来。
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刘筱亭跪了下来。就在我面前,一步之遥。他不再像一尊冰冷的、充满压迫的石雕,而是像一座骤然崩塌的山岳,所有的坚硬外壳在瞬间粉碎剥落,露出底下鲜血淋漓、脆弱不堪的内里。
他跪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像寒风中一片凋零的枯叶。肩膀佝偻下去,脖颈深深地垂下,额头几乎要抵上冰冷的地板。那双死死攥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森白的手,无力地撑在身体两侧,手背上青筋暴突,像是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要将人碾碎的巨力。
死寂的房间里,只剩下我破碎艰难的喘息声,和他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那声音低沉、浑浊,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濒死的绝望,一声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也狠狠砸在我破碎的心上。
“别…别说了…”他终于发出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裹挟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哽咽,“铃铛…求求你…别说了…”
他猛地抬起头!
昏暗中,那张曾经在舞台上神采飞扬、在后台对我温柔浅笑的脸,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彻底扭曲。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他赤红的眼眶,在他灰败的脸上肆意冲刷,留下狼狈不堪的痕迹。下唇被他自己咬破了,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那双曾经盛满星光、此刻却只剩下无边痛苦和悔恨的眼睛,死死地、近乎贪婪地锁在我因为剧烈咳嗽而痛苦蜷缩的脸上。
“是我混蛋!”他嘶吼出声,声音撕裂般沙哑,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自我厌弃和绝望,“是我瞎了眼!是我…是我他妈的不是人!”他猛地抬起那只紧握的拳头,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砸向自己的胸口!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力道之大,让他的身体都跟着剧烈地晃了一下!
“我怎么能…我怎么能那样对你…”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又像是要借着这自残般的剧痛来缓解心口那无法承受的撕裂感,拳头一下又一下,沉重地、疯狂地砸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我在台上…我他妈都说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啊!”
那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阻止声,想扑过去抓住他那只自残的手,身体却因为剧烈的呛咳和虚脱而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看着他疯狂地、绝望地伤害着自己。
“我以为…我以为你…”他泣不成声,砸向自己的拳头终于因为脱力而停下,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颤抖着,像是想伸向我,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我沾着血污的指尖前,猛地顿住,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自惭形秽。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哽咽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的卑微和无法言喻的痛楚,“我以为…你嫌我碍事…嫌我配不上你…嫌我…是个累赘…”他猛地摇头,泪水随着他的动作飞溅,“所以…所以我才…我才在台上…说那些混账话!我恨!我恨你走得那么干脆!我恨你…连个解释都不给我!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像个傻逼一样…被蒙在鼓里…还他妈拿这个当包袱…往你心口上捅刀子!”
他猛地抬起那只沾着自己唇边血迹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汹涌的泪水,那动作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和自毁倾向:“我该死!铃铛!我他妈真该死啊!”
巨大的痛苦和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刘筱亭那张被痛苦扭曲、涕泪横流的脸,他绝望的嘶吼,他疯狂自残的动作,还有心口那被反复撕裂的剧痛……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漩涡。
“咳咳…噗——” 一股无法压制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温热液体猛地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彻底崩塌,我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撕碎的落叶,软软地向前栽倒!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没有预想中冰冷地板的撞击。一只有力的、滚烫的手臂猛地揽住了我下坠的身体!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保护意味,将我牢牢地箍进一个带着剧烈颤抖、却无比熟悉的怀抱里!
“铃铛——!!!”
一声撕心裂肺、几乎变了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惧和绝望,猛地炸响在我耳边!那声音穿透了沉沉的黑暗,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短暂地劈开了意识混沌的深渊。
是他。是刘筱亭。
他的手臂像烧红的铁箍,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揉碎,嵌进他的骨血里。那滚烫的、带着泪水和血腥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紧贴着我冰冷的脸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疯狂擂动的节奏,像一面即将被敲破的战鼓,咚咚咚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别睡!铃铛!看着我!别睡!”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我的脸上、颈窝里,带着灼人的温度,“张云雷!张云雷——!!!”
他抱着我,像抱着失而复得却即将再次失去的稀世珍宝,惊恐万状地朝着空旷冰冷的客厅嘶声呐喊!那喊声里充满了灭顶的绝望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
“砰!”
公寓厚重的门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刺目的玄关灯光瞬间涌入,撕裂了室内的昏暗!
门口,张云雷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钥匙,显然是刚到。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形挺拔、气质清冷的年轻男人——高筱贝!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似乎是来送什么东西的。
当张云雷的目光扫过玄关处这骇人的一幕——蜷缩在地板上、指缝和嘴角都沾着暗红血迹、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我,以及旁边死死抱着我、状若疯魔、满脸泪痕血迹、嘶声喊着他名字的刘筱亭时,他那双向来沉静锐利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操!”一声短促而狠戾的咒骂从张云雷牙缝里迸出!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几步就冲了过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你他妈对她干了什么?!”他冲到近前,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惊惧而变了调,带着雷霆般的震怒,伸手就要去夺被刘筱亭死死抱在怀里的我!
“哥!哥!救她!快救她!”刘筱亭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星,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张云雷,里面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和哀求,嘶哑地哭喊着,“她咳血了!她晕过去了!叫医生!快叫医生啊——!”
“松手!刘筱亭!你他妈给我松手!”张云雷厉声咆哮,眼底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他不再试图抢夺,而是猛地弯腰,一手用力去掰刘筱亭箍在我腰间的手臂,另一只手则迅速而精准地探向我的颈侧脉搏!动作带着一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令人心悸的冷静和狠厉!
“不!我不松!我不放!我不放!”刘筱亭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死死抱着我,如同溺水者抱着最后的浮木,疯狂地摇头,泪水混合着唇边的血迹糊了满脸,绝望地嘶吼着,“我不放!死也不放!铃铛!铃铛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带着咸腥泪水和铁锈味的唇,胡乱地、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虔诚,印在我冰冷汗湿的额头上、脸颊上、甚至沾着血迹的唇角!那吻毫无章法,滚烫而颤抖,像雨点般密集落下,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卑微的祈求!
“对不起…对不起铃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吓我…求求你别吓我…你打我!你骂我!你捅死我都行!别这样…别丢下我…求你了…”他语无伦次地哽咽着,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襟。
张云雷掰着他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额角青筋暴跳!他看着刘筱亭这完全失控的状态和我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眼神陡然一厉!
“高筱贝!”他猛地扭头,朝着门口那个沉默的身影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全局的冷酷,“把他给我拉开!立刻!马上!”
一直沉默站在门口、宛如一尊冰冷石像的高筱贝,在听到张云雷命令的瞬间,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几步跨入玄关,动作迅捷如电,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精准和力量感。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瞬间笼罩了纠缠在一起的三人。
他伸出两只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手,一只精准地扣住刘筱亭箍在我腰间的手臂肘关节,另一只则闪电般锁住了他另一侧的肩膀!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格斗术特有的擒拿技巧!
“松手,筱亭。”高筱贝的声音响起,音质清冷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像冰片相击,“她在流血。”
“滚开!”刘筱亭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困兽,赤红的眼睛猛地瞪向高筱贝,里面充满了暴戾和疯狂!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高筱贝的钳制!“别碰她!你们都别碰她!她是我的!是我的!”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汗水飞溅。
高筱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扣在刘筱亭关节和肩膀上的手指骤然发力!力道之大、角度之刁钻,瞬间让刘筱亭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手臂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张云雷眼中寒光一闪!他那只一直探在我颈侧的手猛地撤回,配合着高筱贝的力道,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刘筱亭的手臂从我腰间掰开!同时,他另一只手早已准备好,如同铁钳般穿过我的腋下,猛地将我整个人从刘筱亭怀里硬生生地“夺”了出来!
“呃啊——!”刘筱亭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被剜心般的惨嚎!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被张云雷夺走、打横抱起!他疯了一样扑上来想要抢回,却被高筱贝如同铜墙铁壁般的手臂死死地挡在原地!那阻挡的力道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坚决!
“铃铛——!!!”刘筱亭绝望地嘶吼着,身体被高筱贝牢牢制住,只能徒劳地向前伸着手,五指在空中疯狂地抓挠着,仿佛想要抓住那最后一丝正在飞速流逝的体温和气息!他目眦欲裂,泪水混合着血污在脸上肆意横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悲鸣!
张云雷抱着我,连看都没再看身后那绝望的一幕。他抱着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稳,大步流星地穿过空旷的客厅,径直走向主卧室!
“药箱!”他头也不回地厉声命令,声音冰冷如铁,“还有,立刻联系王叔!告诉他,病人情绪失控,剧烈咳血,意识丧失!让他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要快!”
一直僵立在客厅角落、脸色惨白如纸的女助理,被张云雷这如同实质杀气般的命令吓得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是!张先生!”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储物间。
高筱贝沉默而强硬地将挣扎嘶吼的刘筱亭拖离玄关门口,将他按在客厅冰冷的墙壁上,用身体形成一道屏障,阻挡着他冲向卧室的方向。他面无表情,眼神沉静,像一台高效执行命令的机器,只是那紧扣着刘筱亭的手臂,肌肉贲张,显示出他承受着多大的力量。
“放开我!高筱贝!你他妈放开我!”刘筱亭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嘶吼、撞击着高筱贝的禁锢,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里面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毁灭一切的疯狂,“铃铛!让我进去!让我看看她!她需要我!她需要我——!”
卧室的门,在刘筱亭绝望的嘶吼声中,“砰”地一声,被张云雷用脚狠狠踢上,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内。
张云雷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宽大的床上。动作轻柔得与方才的雷霆手段判若两人。他迅速拉过被子将我盖好,然后俯身,动作快如闪电地解开我领口的束缚,让空气能更顺畅地进入。他再次探向我的颈侧,指尖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当感受到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脉搏跳动时,他紧绷的下颚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他直起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我苍白如纸的脸、沾着暗红血迹的嘴角和衣襟、以及那微弱起伏的胸口。那双总是锐利沉静的眼睛深处,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后怕和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失控。他几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床,面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如同深渊般的都市夜景。他高大挺直的背影在窗外霓虹的映照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和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紧绷。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什么即将破体而出的、毁天灭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