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寒衣军大营。
“主公!” 沈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突厥绕关,其意昭然!乃欲趁我主力尽在长安城下,直取腹心!若让其与长安守军内外呼应,或纵兵劫掠关中,则我军危矣!秦将军以命换来的时间…所剩无几!”
杜衡腰间金算盘急响,语速飞快:“我军主力若回师阻击突厥,长安李世民必趁势反扑!若先攻长安,则突厥铁蹄将踏破关中,生灵涂炭!此乃两难之局!”
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红绡,挣扎着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颉利…贪婪无信…然…畏威…甚于怀德…其弟突利…早怀异心…或可…以力慑之…以利诱之…迫其…退兵…”
林天生的背影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双眼的怒火——那是失去秦狰的锥心之痛,是对李世民引狼入室的滔天恨意,更是对突厥背信弃义的凛冽杀机!
林天生将这块冰冷的血玉紧紧攥在手心。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那暗红的血渍仿佛带着萧后指尖的温度和江都之夜的腥风血雨。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备马!” 林天生的声音低沉而果决,打破了帐内的死寂。
“主公?!” 众人皆惊。
“本王要…单骑…会一会颉利!” 林天生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诸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就在…渭水之滨!”
“单骑会颉利?!” 杜衡失声,“主公!万万不可!此乃龙潭虎穴!颉利狼子野心…”
“正因为是龙潭虎穴,才需本王亲往!” 林天生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秦狰以独臂镇关,阻十万铁骑!本王若连直面颉利的胆气都没有,如何对得起他的英魂?如何统帅三军?” 他扬了扬手中紧握的血玉,“此玉,便是本王破局之刃!”
“沈墨!” 林天生目光转向谋士。
“臣在!”
“即刻飞鸽传书苏烈!命其率潼关所有可战之骑,轻装简从,星夜兼程,直插渭水北岸!不必接战,只需大张旗鼓,列阵耀武!让颉利看看,我寒衣铁骑,犹有余力!”
“杜衡!”
“在!”
“你玄武部所有能动用的商队、眼线,即刻散播消息:突利可汗已接受我‘龙鳞券’,愿以突厥王庭金帐所在草场为质,换取寒衣阁开放盐铁茶马之利!将此‘密约’,务必‘泄露’到颉利耳中!”
“红绡!”
红绡挣扎着想要起身:“主公…朱雀部…”
“你好好养伤!” 林天生语气不容置疑,“但你的‘雀眼’需紧盯长安!若李世民敢趁本王离营之机异动…格杀勿论!”
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寒衣军大营瞬间高速运转起来!林天生则褪下王袍,换上了一身毫无纹饰的素白劲装,只在腰间悬了那柄伴随他扶灵西征的素槊,怀中紧揣那枚萧后血玉。他翻身上了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西域骏马(杨昭生前所赠,名“照夜玉狮子”)。
“主公!末将愿随行护卫!” 众多将领纷纷跪地请命。
林天生勒住马缰,目光扫过一张张焦急而忠诚的脸,缓缓摇头:“此去,非为厮杀,乃为…刑玉立誓!人多无益,反显怯懦。尔等各司其职,守好大营,静待本王归来!” 说罢,他一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化作一道离弦的白色闪电,单人独骑,冲出大营,朝着渭水方向绝尘而去!
渭水之滨。
初冬的渭河,水流平缓,泛着清冷的波光。北岸,十万突厥铁骑的营帐如同黑色的森林,绵延十数里,旌旗蔽空,人喊马嘶,杀气腾腾。颉利可汗的金狼大帐,就矗立在河畔一处高坡之上,俯瞰着南岸。
南岸,一片空旷。唯有一人一骑,白衣素马,静立河边。寒风吹动他素白的衣袂和散落的发丝,身形挺拔如松,与北岸喧嚣庞大的军阵形成鲜明而孤绝的对比。正是林天生!
突厥哨骑早已发现这胆大包天的不速之客,飞报颉利。很快,突厥军阵中门大开,颉利可汗在众多王公贵族和精锐狼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河岸,隔着百步宽的河面,与林天生遥遥相对。
颉利身材高大,面容粗犷,身着华丽的貂裘,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而贪婪。他看着河对岸那孤身一人的白衣身影,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与玩味的笑容:“林天生?你就是那个杀了本王爱将阿史那咄苾的寒衣阁主?好胆色!竟敢单骑来见本王!是来投降,献上长安和玉玺的吗?”
林天生神色平静,目光越过河面,直直刺入颉利眼中,声音清朗,如同金玉交鸣,清晰地传遍两岸:
“颉利可汗!本王此来,非为献城,更非投降!”
“只为问你一句:背信弃义,引狼入室,侵我疆土,戮我子民!这笔血债,你突厥王庭…可还得起?!”
“哈哈哈哈!” 颉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出声,声震四野,“血债?草原的规矩,强者为尊!本王十万铁骑在此,长安指日可下!关中沃土,尽入我囊中!你拿什么跟本王谈血债?!”
林天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缓缓抬起右手,手掌摊开。一枚半圆形、浸染着深沉暗红血渍的玉佩,在冬日的阳光下,流转着妖异而悲怆的光芒!
“认得此物吗?” 林天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此乃萧皇后血玉!承载先母遗魂,见证大隋国殇!更浸染着潼关之下,我寒衣大将秦狰不屈的英魂之血!”
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颉利,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渭水河面,激起无形的惊涛骇浪:
“今日,本王以此玉为质,暂寄于可汗之手!”
“但,你给本王听清楚——!”
“他日,此玉重归中原之时——!”
“便是我寒衣百万铁骑,踏破阴山,犁庭扫穴,焚你金帐,灭你王庭之日!”
“此誓——”
“天——地——为——鉴——!!!”
话音未落,林天生手臂猛地一挥!
那枚承载着无尽恩情、国恨家仇的萧后血玉,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而决绝的弧线,带着破空的尖啸,如同离弦之箭,越过百步宽的渭水河面,精准无比地飞向颉利可汗!
颉利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入手冰凉!那半块血玉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安静地躺在他粗糙的掌心。玉佩上那暗红的血渍,在阳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不祥的诅咒!林天生的誓言,如同九天雷霆,还在他耳边隆隆作响!百万铁骑…踏破王庭…焚毁金帐…这不仅仅是威胁,更是一种宣告!一种以国运、以血仇为赌注的终极宣告!
与此同时!
渭水北岸的地平线上,烟尘骤起!一支规模不大却气势惊人的骑兵队伍如同旋风般席卷而来!当先一面残破却倔强飘扬的幽州军旗,旗下正是杀气腾腾的苏烈!他身后数千铁骑,虽显疲惫,但阵列森严,刀枪如林,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正是林天生安排的疑兵!
而更让颉利心惊肉跳的是,他身边一名心腹贵族突然脸色大变,策马上前,在他耳边急促低语了几句!
颉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看看掌心那枚冰冷刺骨、仿佛带着诅咒的血玉,看看南岸那白衣素马、气定神闲却散发着滔天杀意的林天生,再看看北面地平线上那支不知虚实的寒衣铁骑,以及身边贵族们惊疑不定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引以为傲的十万铁骑,此刻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前有孤注一掷的寒衣军主力,后有潼关秦狰英魂所慑,侧翼有“突利”可能的背叛,眼前更有这以血玉为质、掷地有声的灭族毒誓!
草原的汉子,信奉力量,更敬畏天地鬼神和重誓!尤其是以血魂为质的誓言!
颉利握着那枚血玉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脸上的狂傲与轻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恐惧。他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河对岸的林天生,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与沉重:
“林天生…好一个血玉为质!好一个灭族毒誓!”
“草原儿女…重誓…重于命!”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边一名亲卫吼道:“牵…本王的‘追风’来!”
一匹神骏异常、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突厥宝马被牵到河边。
颉利翻身下马,走到白马身边,爱惜地抚摸着马鬃。他解下腰间一束代表可汗权威的白色狼尾丝绦,一端紧紧系在那枚冰冷的萧后血玉上,另一端,则死死系在了白马“追风”的脖颈之上!系得异常牢固!
“此玉…此誓…本王…接了!” 颉利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猛地一拍马臀!
“唏律律——!” 白马“追风”发出一声长嘶,四蹄腾空,朝着奔腾的渭水河心猛冲而去!
在两岸数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林天生死死盯住的目光中!
那匹神骏的白马,带着颈项下那枚系着白色丝绦、在半空中不断晃动的萧后血玉,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冰冷刺骨的渭水之中!
“噗通——!”
水花四溅!
白马奋力挣扎着,嘶鸣着,想要游向对岸,却被湍急的暗流和沉重的玉坠拖拽着,迅速沉向河心!那枚暗红的血玉,在浑浊的河水中一闪,随即被翻滚的浪花彻底吞没!只留下那束白色的丝绦,在水面上漂浮了片刻,也缓缓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血玉沉河!誓言立地!
整个渭水两岸,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呜咽,河水奔流。
颉利可汗站在北岸,望着血玉沉没的河心,久久不语。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河对岸那依旧挺立的白衣身影,猛地一勒马缰,调转马头。
“传令!退兵——!返回草原——!”
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和对那血誓深深的忌惮。
呜咽的退兵号角声,在渭水北岸苍凉地响起。十万突厥铁骑,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缓缓掉头,带着劫掠未成的失落和对那渭水沉玉毒誓的敬畏,卷起漫天烟尘,朝着北方草原的方向,滚滚而去。
南岸,林天生依旧静立马上。他看着血玉沉没的河心,看着突厥大军远去的烟尘。冰冷的河风吹拂着他素白的衣袍,吹不散他眼中那深沉的哀思与刻骨的仇恨。他缓缓抬起右手,抚上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血玉冰冷的触感和母亲鲜血的温度。
“母后…兄长…秦狰…” 他在心中默念,“玉沉渭水,誓立天地。待我重整山河,必提百万师,北定阴山!迎玉…归家!”
他猛地一勒缰绳,白马长嘶,人立而起!
“回营!目标——长安!” 林天生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刺破了渭水的寒风!
最后的障碍已除!复仇的剑锋,将再无阻拦,直刺李唐心脏!那渭水河底的萧后血玉,如同一个沉埋的引信,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点燃寒衣阁北逐胡虏、雪耻复仇的燎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