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秦晔拜入苍虚峰已满半年。
少年的十七岁生辰将近,他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磨着池越,日日缠着问:“师兄,我生辰那日,你送我回家看看好不好?”
池越起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门规森严,无故不得下山。”
秦晔便拽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饶:“那若是'历练'呢?或是'除妖'?再不济,'采药'总行了吧?”
池越被他缠得无法,终是松口:“……可。”
秦晔眼睛一亮,立刻得寸进尺:“那师兄还要送我生辰礼!”
池越瞥他一眼:“你想要什么?”
“我都要!”
——自此,苍虚峰上便多了个整日追在池越身后讨要生辰礼的小土匪。
第一日,秦晔在剑阁堵到了池越。
“师兄!”他眼睛亮晶晶地凑过去,“我昨日见你炼了一枚剑丸,流光溢彩的,是不是给我的?”
池越手中玉简一顿:“……那是给执事堂的。”
秦晔立刻垮下脸,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可我也想要剑丸嘛。”
池越沉默片刻,终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小匣:“……拿去。”
秦晔欢呼一声,抱着剑丸就跑,生怕他反悔。
第三日,秦晔又在丹房截住了池越。
“师兄!”他趴在丹炉旁,眼巴巴地望着池越手中的玉瓶,“这瓶'清灵丹'是不是给我的?”
池越面无表情:“这是要上交宗门的。”
秦晔眨了眨眼,忽然捂着心口皱眉:“……师兄,我近日练剑总觉得灵气滞涩,怕是旧伤未愈……”
他每日都在自己眼皮底下,何时受过伤。
池越:“……”
半刻钟后,秦晔心满意足地揣着丹药溜了。
第五日,秦晔直接摸进了池越的洞府。
“师兄!”他笑嘻嘻地凑到案前,“我听说你前日得了一尊'紫阳鼎'?”
池越头也不抬:“不送。”
秦晔立刻趴到案上,可怜兮兮道:“可我想学炼丹嘛……师兄不是答应过要教我?”
池越抬眸看他:“你连《药典》都是背了又忘,忘了又背。”
秦晔理直气壮:“所以更需一尊好鼎激励我!”
池越:“……”
最终,秦晔抱着丹鼎欢天喜地地跑了,留下池越对着空荡荡的案几,揉了揉眉心。
第七日,池越刚出门,便在洞府门口捡到一只蹲守的秦晔。
少年眼睛亮得惊人:“师兄!你昨天画的那叠符箓——”
池越直接投降:“拿去。”
秦晔还没来得及施展手段,被他一噎,瘪了瘪嘴,继续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抄好的《静心咒》……”
池越盯着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沉默片刻,终是收了起来。
秦晔欢呼一声,扑上来抱了他一下,又风一般跑了。
半月后,池越在剑坪练剑,秦晔又凑了过来。
“师兄……”他眨着眼,欲言又止。
池越收剑,淡淡道:“这次又想要什么?”
秦晔笑嘻嘻道:“什么都行!”
池越挑眉:“法器、剑丸、丹鼎、符箓……你都要遍了,还缺什么?”
秦晔歪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师兄是不是还欠我一句'生辰吉乐'?”
池越一怔,随即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生辰吉乐。”
虽然还没到正日子,可他想听,池越又怎会吝啬。
秦晔笑得灿烂,心满意足地拽住他的袖子:“那师兄到时记得送我回家!”
第二天,洗剑池边。
秦晔一剑劈开晨雾,剑音铮鸣,震落几片竹叶。
他收势转身,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一旁负手而立的池越,咧嘴一笑:
“师兄!我后日就十七了!”
池越抬眸,神色淡淡:“嗯。”
秦晔几步凑近,剑尖还滴着露水,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扯了扯池越的袖子:“师兄,我的生辰礼呢?”
池越垂眼看他,少年眉梢眼角都写着明晃晃的期待,像是笃定自己一定会给他准备似的。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下,语气却依旧平静:“练完剑再说。”
“我都练完了!”秦晔立刻挺直腰背,铁剑往地上一插,双手摊开,理直气壮,“现在可以给了吧?”
池越瞥他一眼:“《玄天剑典》第七式,再练三遍。”
“啊?”秦晔瞪大眼睛,随即撇嘴,“师兄耍赖!明明说好练完就给的!”
池越不为所动:“练不练?”
秦晔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悻悻地拔起剑,一边挥剑一边小声嘀咕:“小气师兄……连个生辰礼都要拖……”
池越负手而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当天,秦晔又得到一株灵草。
夜晚,苍虚峰后山。
月色如水,夜风带着松木清香在空中悠悠飘荡。
秦晔独自坐在后山崖边,手中攥着那一块玉佩,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白日里还能笑嘻嘻地缠着师兄讨礼物,可到了夜里,四下无人时,那些藏在心底的想念便悄然翻涌。
他仰头望着月亮,忽然站起身,铁剑出鞘,踏风而起——
“不管了,先去找师兄!”
……
池越洞府外。
秦晔收了剑,轻巧落地,却在门前踌躇起来。
夜已深,师兄多半在打坐调息,若是贸然打扰……
他抿了抿唇,在门口来回踱了两步,又蹲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
“现在进去,师兄会不会嫌我烦?”
“可明天再说,又觉得等不及……”
他正纠结着,洞府石门却无声滑开。
池越的声音淡淡传来:“在门口转悠半天,是打算蹲到天亮?”
秦晔一愣,抬头望去,见师兄一袭素白中衣,长发未束,正倚在门边看他,眸中似笑非笑。
“师兄没睡啊?”他立刻丢开树枝,笑嘻嘻地凑过去。
池越抬手,指尖在他额前轻点:“你御剑的动静,十里外都听得见。”
秦晔摸了摸鼻子,也不心虚,反而倒打一耙:“那师兄既然知道我来了,怎么不早点开门?”
池越瞥他一眼,转身往里走:“想看看你能犹豫多久。”
秦晔立刻跟上,熟门熟路地钻进洞府,往蒲团上一坐,托腮看着池越:“师兄,我想家了。”
池越倒了杯灵茶推给他:“所以?”
“所以我们明天就下山吧!”秦晔眼睛亮晶晶的,“反正后天就是我生辰,早一天回去,阿娘还能多给我煮一碗面!”
池越垂眸饮茶,不置可否。
秦晔不依不饶,挪近几步,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师兄——”
见他不应,又干脆蹭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师兄~”
池越故意抻着他:“门规……”
“门规又没说不让提前回家!”秦晔理直气壮,“再说了——”
他忽然凑近,笑得狡黠,“师兄要是不答应,我今晚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池越静默一瞬,终于轻叹:“……我怕了你了。”
秦晔眼睛一亮——成了!
他心满意足地往旁边榻上一歪,顺手捞了个软枕抱着,笑嘻嘻道:“那师兄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池越看着他这副得逞的模样,唇角微扬,抬手一挥,洞府内的夜明珠光芒渐暗。
“睡觉。”
秦晔闭上眼,却在黑暗里偷偷弯了嘴角。
——他知道,师兄总会纵着他的。
翌日清晨,山门前。
秦晔早早收拾好了包袱,腰间挂着铁剑,手里还捏着一包桂花酥,显然是特意从膳堂顺来的。
池越一袭青色道袍,负剑而立,见他步伐轻快地跑过来,淡淡道:“就这么高兴?”
“当然!”秦晔笑嘻嘻地凑近,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师兄陪我回家,我当然高兴!”
池越垂眸看他,少年眉眼弯弯,眼底映着晨光,明亮得像是从未沾染半分阴霾。
他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生辰礼。”
秦晔一愣,低头看去——那是一枚青玉剑穗,末端坠着一颗小小的琉璃珠,和他们初见那次池越送他的那枚一模一样。
原先那枚跟着他整日摸爬滚打,前几日发现旧了一点,他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再舍不得用,便将之收了起来,没想到师兄连这也发现了。
他眨了眨眼,忽然抬头,笑得灿烂:“师兄果然最疼我!”
池越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走吧。”
他袖中一点灵光飞出,落入空中,眨眼间变作一处巍峨云阙,长宽数百丈,金玉为阶,铜精作柱。
其上遍布阵禁,云气光华照耀数里,乃是门中炼器师耗时多年专门为化神真人打造的座驾。
池越突破出关后,掌门便将其予了他作出行之用。
秦晔攥紧剑穗,跟着御剑遁入其中,左右观瞧。
只见里面宫室摆设一应俱全,壁镶明珠,案陈彩玉,倒比池越的向来简素的洞府还要华丽许多。
池越催动灵力,唤出阵灵,让其操控云阙自行飞遁,又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看了起来。
秦晔兀自在其中转了几圈,又阵枢与阵灵搭了几句话,见阵灵一板一眼的,心觉无趣,便又回到池越身边。
“师兄……”
“好生修炼,待你修成元婴,这座云阙便借你玩。”
他一开口,池越就预判了他的下文。
秦晔嘿嘿一笑,摸了摸头,师兄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美滋滋地倚在师兄身边,想着万里之遥的家人不久后就能相见,便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笑容。
出门求仙时,他是乘坐灵宝阁行商的飞舟跨越了数处地陆,在极天之上飞行了半月之久才从出生的乘州到了青霄剑宗所在的南冥州。
此行回去,有师兄用云阙带着,大约也要一两个时辰,纵然他归心似箭,也只好也收束心神开始打坐修炼。
只希望一会儿睁开眼,便就已经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