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在殿中立着的闻鸿、地上跪着的太监总管和龙武卫左统领周骅之间来回打量,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气氛顿时凝固。
“咻!”
一只箭忽然从窗外射进来,擦过皇帝身边“笃!”地一声钉在了柱子上!
铁质的箭镞整个都钉入了楠木的柱子里,箭矢的尾羽犹自颤动不休,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可见力道之大。
皇帝惊得后退一步。
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犹豫片刻,走到书架边,从暗格中取出半块虎符,眼神复杂地看向这个平日里以慈仁柔懦示人的儿子。
现在才知道,那些只不过是他的伪装。
这半块虎符一旦交出,与北衙原本就保管的半块合在一处,便可以调动守卫京城的三万禁军。
皇帝在心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若是秦晔在京中就好了,他便不必担心禁军失控,心腹之人,不该派出去的……
但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
“六皇子。”
“儿臣在。”闻鸿一掀衣袍,跪在地上。
“将诏书和虎符一同交给禁军副统领,让他速速调北衙禁军进宫救驾!”
“儿臣接旨!”
闻鸿接过诏书,眼睛亮得惊人,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在手下的簇拥下出了殿门。
周骅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地上的太监总管磕了个头,也跟着出去了。
皇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殿内,听着外面再度吵嚷起来的厮杀声,失魂落魄地笑了一声。
太监总管、龙武卫左统领、禁军,闻鸿倒会拉拢人!
在宫外肯定还有后手,他倒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愤怒,父子手足相残,皇帝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诏书、虎符、接下来……便是去拿玉玺了吧。
比起老大那个莽夫,老六做事还算有点章法,知道凡事讲究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北衙禁军大营中,秦晔早已点齐兵马,严阵以待。
接到圣旨和虎符,他翻身上马,率领大军经天门街直入皇城北门。
手握圣旨,传令兵在前方开道。
数千骑兵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随后是整齐划一的步卒行进声。
中军立起黑底金线的秦字大旗,黑色的潮水碾过行进路上的所有阻碍。
三万禁军势如破竹,顺利地接管了宫中各处宿卫要地。
大皇子今日带来了私兵八百,拉拢了龙武卫两千人,散在宫中也只够围攻太极宫和紫宸殿,再分出人手把守住几处要道。
他在禁军中的钉子被秦晔拔了出来,但传的命令却被认真执行了下去。
封锁京城四门、兵围皇子府,以大皇子的名义,用的却是秦晔的人手。
这场纷争,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宫中偶有负隅顽抗的叛军,比屠刀更快落下的,是呼啸而来的箭雨。
箭矢带起的凛冽风声还未停下,小股骑兵已经冲散人群,寒芒湛湛的刀刃斩开血肉,铁蹄踏过,几个呼吸间就砍杀了数十人,再从两翼绕开,断其后路。
接着是严密的军阵逼近,大盾手在前,长枪从缝隙中刺出,露着枪头的铁壁铜墙四面合围!
就地歼灭,毫不留情。
禁军中的兵卒都是从各地调集的精锐,全部身经百战。
骑兵更是刚从南境战场上下来,对于只是经过一些训练的私兵而言,他们的强悍简直无解!
秦晔策马徐行,沉默地踏过宫道上的遍地尸骸,改朝换代,便在今日。
队伍停下来时,前锋已将大皇子所部包围在紫宸殿前的广场上,就在皇帝和朝臣平日里举行大朝会的大殿门外。
军阵从中间分开,秦晔和池越骑在马上并辔而出。
闻泽眯着眼看向他们,火把发出的光照不亮太远的距离。
人脸在深浓的夜色下模糊不清,他们身后的黑底金字大旗翻飞不停,猎猎作响。
秦晔出现在这里,闻泽在禁军中做的那些准备就不攻自破,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成王败寇,他认!
却不能输的不明不白!
“秦晔,你是谁的人?”闻泽大声质问道。
又一队兵马从侧翼而来,六皇子闻鸿策马来到阵前,周骅率人护卫在他身侧。
“是你?你倒真是能装,把所有人都骗过了。”
闻泽怨毒地看着自己平日从不放在眼里的六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何处。
“秦晔,本殿下对你多番示好,你都置之不理!为何你要投靠老六?他给你什么好处?”
秦晔对他的叫嚣置若罔闻,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翻身下马,对闻鸿拱手一礼。
“殿下,宫门和城门都已在我等手中,太极宫前的乱军也已肃清。”
闻鸿跳下马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伯安不必多礼,这次你可是我的大功臣!”
南境运回来的财物,现如今握着的三万兵力,还有军中提拔的许多六皇子一脉的年轻将领,秦晔对他的支持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闻鸿心中有数,若没有秦晔,他绝不会成功得这么容易。
“属下分内之事罢了。”
“随我去太极宫,向父皇复命吧。”
六皇子闻鸿没再说什么,翻身上马,带头向着太极宫而去。
众人跟随在后,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队伍。
没人再理会大皇子,冲天的箭矢如雨幕般落下,溅起阵阵腥风。
今日宫中之人,只有束手就擒和死两条路可以走。
宫禁落入禁军手中之后,六皇子的人手便可以凭腰牌出入宫中,趁夜通知了己方一派的大臣进宫。
一辆辆马车从各处府邸中驶出,最后汇聚在皇宫里……
户部尚书褚丘山、兵部右尚书兼镇南将军秦晔,龙武卫左统领周骅,宗室大宗正闻栎,中书省侍中,门下省侍郎、御史台御史……
太极宫外的厮杀声早已停了,殿外把守的人又添了许多禁军。
却迟迟没有任何人进来向皇帝复命和拜见。
皇帝的心沉了下去,禁军果然也被闻鸿握在了手里,暗卫至今还未回来,定然凶多吉少。
今日若是不识时务,恐怕将要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又等了许久,闻鸿才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到太极宫内,文臣武将济济一堂,挤得皇帝的寝殿都显得逼仄起来
“启禀父皇,宫中乱党已经除去,请父皇立刻下令抓捕宫外余党,以免叛逆有人走脱,再生波澜。”
“你大哥呢?”皇帝问道。
“夜里四处混战,难以分辨,儿臣带人赶到时,大哥已为乱箭所伤,不治身亡。”闻鸿作悲痛状。
皇帝纵然早有所料,此时心中也是又痛又恨,痛自己忽然丧子,儿子们手足相残!
恨这两个逆子罔顾人伦,逼宫篡位!
他也懒得再看闻鸿装模作样,心灰意冷地说:“闻泽已死,除去爵位,废为庶人,子女妃妾圈禁府邸,终生不得出。
从犯皆斩,从犯家人十六以上男子处绞刑,余者与与族人处流刑。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儿臣领命!”闻鸿跪下接旨。
“着中书省拟诏书来,六皇子平乱有功,即日起册为太子,承继大统。”
皇帝闭上眼睛,不愿再看。
六皇子闻鸿,此时起便是太子了,不用多久便可登基为帝,他压住心中喜意,再次叩谢皇恩。
中书省侍中当场写了诏书捧上,有太监跪地捧出一个木盒,将玉玺呈给皇帝:“请陛下用印。”
皇帝睁开眼睛,接过玉玺,用力在诏书上盖下。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六皇子身后站着的秦晔,本想问他是何时回京的,又觉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便径自走了出去。
太极宫中,众人齐声恭贺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第二日,皇帝在大朝会上再次命人宣读了这份旨意,册封太子的诏书经过门下省和中书省复核,正式颁行天下。
禁军仍然把持着皇宫和京城的守卫,一月后,太子祭告天地宗庙,正式登基,君临天下。
太上皇则搬去了京郊行宫。
新皇即位后,论功行赏,将周骅封为怀化将军,任龙武卫大统领。
下旨从禁军抽调五千人,南境归来的叙功的队伍中又抽调五千人,共一万人补充到龙武卫,继续负责宫廷戍卫。
秦晔以南境平叛和救驾有功之故,除镇南将军号,改封为辅国大将军,仍然掌管禁军,领兵部尚书事,封武威县侯,食邑八千户。
新帝又将自己的嫡系人马提到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重要位置上,户部尚书褚丘山加光禄大夫等。
还给朝中的中立派臣子安抚加官,放出自己会继续重用他们的信号,尚书令林文慈乃是三朝元老,赐开府仪同三司,以示优容。
太上皇诸子都赐了爵位与王位,暂时拘在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