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首,新帝令京兆尹在腊月开常平仓,按每户粟三斗的标准赈济贫民,确保鳏寡孤独者日给米二升。
禁军要配合京兆尹做好赈济巡查之事。
秦晔安排好元正假七日期间的值守,又抽查了各处军营的防卫布置、后勤、饷银的发放情况,才算有时间休息。
今日得闲,二人便在一处听管家禀报着各家送来的年礼礼单,有些人家礼送得太过贵重,管家不好自行处置,还需要他们亲自过目,决定是收下还是退回,若是收下,又该如何回礼。
秦晔将一柄镶金匕首扔在案上,刀鞘磕出沉闷声响,他冷笑一声。
“东境送来的年礼,说是贺岁,倒不如说是提醒,叫中枢莫要短了他们的物资,放任匪类坐大,养寇自重,哼!”
池越执笔的手未停,在账册上落下几行字,“节度使的礼,你打算怎么回?”
“按往年旧例便是,没必要为他费心。”秦晔捉过他另一只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神情转而柔和下来。
“今年军中的腊赐,除了酒肉和绢帛,我打算再添一份药金。礼单中的酒肉和活羊分一部分出来,送到营中,用在二十三那日年宴上,行吗?”
他处置自己收到的节礼,却还记得要先和池越商量,俨然把他当做府上的另一个主人来尊重。
“自然可以。”池越笑看向他,接着道:“管家备了一些灶糖,可以给你的下属分送一些过去。”
“你做主便是。”秦晔捧着他的手,又捏又揉,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玩具一般。
池越也由着他,示意管家继续念礼单册子。
管家继续念道:“宴将军赠美酒一车,宝马十匹。”
“李将军赠舆图一张,猎鹰两只。”
宴回和李子山都是秦晔的旧部,除了节礼还有信一道送来,禀报西境的情况,秦晔也已经回了信。
“户部张大人送血燕窝两斤,古籍书画若干。”
“兵部李侍郎赠雪山虫草一匣,锦缎马鞍、马鞭一副。”
……
秦晔挑了挑眉,忽然出声:“京中这群老狐狸,往年可没这么殷勤。今年为何多了许多药材?”
池越执笔在账册上勾画,闻言笔尖微顿:“秦将军圣眷正浓,他们自然要烧烧热灶。”
他抬眸扫了眼厅中堆积如山的药材补品,淡淡道,“这么多补药,恐怕是因为传闻秦将军……有位体弱多病的心上人吧?”
秦晔不知想了什么,指尖擦过他腕间:“既然他们都送了...”低笑一声,“不如你就真当一回将军府的'病美人',来吹一吹枕边风?”
“你起的好头,陛下赐了药材,其他人也跟着送药。”池越嫌他闹人,把墨笔搁在一边,抽出一张金疮药方塞到他手里:“将军若是闲得慌,就去配点药吧。”
那是他近日新制的方子,止血生肌,比御赐的伤药还要好上几分,只是原料也颇为贵重,无法大规模用在军中。
秦晔挑眉:“这是让我拿去作人情?”
“民部尚书的嫡子好围猎。”池越淡淡道,“前日坠马伤了腿。”
“道长今日真像一位贤内助。”秦晔忽然倾身,带着热意逼近,“不如再替我写份《贺正表》?”
池越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好啊,不过将军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秦晔将府库钥匙推至池越面前:“把我的私库交给你,以做答谢,如何?”
池越看也不看:“交给管家便是。”
他想交付中馈,池越却不耐烦每日处置那些琐事,最多偶尔看一看账目。
秦晔毫不顾忌就在旁边站着的管家:“你就不怕他中饱私囊?到时候,咱俩可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管家是秦府出身的老人,当年太上皇赐下府邸时,因府中无人管事,秦母亲自替他挑的管事,多年以来做事都勤勉尽心。
此刻听到主人的玩笑话,连忙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存在。
“有你在,“池越忽然抬眼,烛火在他眸中跳动,“难道还会饿着我?”
秦晔正要说话,一名管事进来禀报道:“将军,老夫人命人送了东西来。”
“送进来吧。”
秦晔闻言坐回原位,又理了理衣衫,不想在秦府下人面前没个正形,免得他们回去禀报之后影响池越在父母心里的形象。
管事领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抬进两只樟木衣箱,还带着远路的寒气。
“老夫人命人送来的,说是给将军和道长的新年衣裳。”
池越眉梢微挑,有些意外:“我也有份?”
管事笑道:“老夫人特意嘱咐,用的是江南新贡的云锦,绣纹也是按道长素日喜欢的样式。”
池越从书卷间抬眸,眼底难得闪过一丝怔然。
秦晔笑道:“母亲喜欢你。”
下人把衣物从里面取出来捧到近前,秦晔那箱是他惯常穿的沉稳的重色。
玄色、藏青、绯色、紫色,衣摆暗绣松鹤纹,海水纹、针脚细密。
他看过笑了一声:“母亲这是把我当文官打扮了?”
池越的那箱则是象牙、月白、湖蓝、天青、有常服,也有道袍,领口袖缘绣着极淡的云纹,若不细看,几乎与素袍无异。
可指尖抚过,却能触到内衬絮了一层薄薄的丝绵,显然是特意加厚的。
“你冬日总嫌冷。”秦晔忽然道,“母亲倒是记得。”
池越又不在秦府常住,秦夫人怎知他的起居喜好,明明是有人特意告知她的。
池越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替我谢过老夫人。”
管事又道:“老夫人说让将军和公子试一试,若是尺寸不合适,便叫绣娘改一改。”
二人便转去内室,各自拿了一件换上,都极为妥帖合身。
铜镜映出二人身影,一黑一白,恰似水墨交融。
窗外雪落无声,衣箱上融化的雪水洇湿了青砖。
“除夕回去一趟吧。”秦晔替他理了理衣摆,专注地看着他,“母亲念叨许久了。”
“该带些什么回去?”池越从镜中回望过去,“老夫人近来咳症可好些了?”
秦晔道:“已经好了,你开的方子很有效。母亲什么都不缺,人到就是最好的礼物。”
池越摇头:“再给老夫人带两瓶枇杷蜜,从库房里挑些衣料首饰,那幅前朝的《仙山赋》字写得不错,也带上。”他顿了顿,“我新制的安神香也包一份。”
秦晔忽然倾身,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药香:“这么上心?”
池越不动声色地后仰:“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