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的眼神暗了又暗,看上去有些心灰意冷。
“若不是他在集市上听了些风言风语,回来就开始试探我,还企图劝我去自首,怎么会丢了那条老命?”
“知道我行踪的人,不杀掉,难道留着他当一颗不定时炸弹吗!”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理直气壮地据“理”力争道。
“所以当时陈铺良也是这么被你杀害的?”
“咔嚓”一声,弹匣被季铭归重新安回了机身。他把子弹上了膛,手握住枪管,用握柄对着陈烟递过去。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
所以当陈烟反应过来,正准备双手接过时,他刻意提醒了一句。
“最好小心一点,枪里只有一发子弹,要是射中了我,可就没机会为你父亲报仇了。”
陈烟的脑中犹如钟声敲响,她举起的手顿了顿,一脸警觉地看向他。
“怎么?难道在你心里,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难度这么高?”
“看你犹豫不决的样子,好像我已经能够跟杀害你父亲的凶手相提并论了?”
“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陈烟盯着那枪口的朝向,如果她真趁接过手枪的间隙扣下扳机,子弹一定会射中季铭归的右胸腔。
虽然那里并没有什么要害,但遭受枪击,总免不了丢掉半条命。
可是他却在子弹已经上膛的情况下,仍用这么危险的姿势把枪递给她。
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这么自信,她在杀父仇人和杀害她挚友的人之间,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前者?
陈烟的后槽牙咬了又咬,最后还是决定小心翼翼地接过枪。
枪支易主的那一霎那,季铭归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松,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弯了嘴角。
“看来跟你相处了这么久,我对你的了解还算透彻。”
陈烟不予理会,只将那块漆黑的重物在手中左右来回倒腾。
这东西对她来说太陌生了,不仅重量超乎她的预期,连手感也硌的人难受。
不知是不是某些心理因素在作祟,她纤细的手指在枪身上反复调整着合适的抓握点,可不管怎样,都不敢把食指搭上那个弯如月牙的装置。
二十多年来的安全教育告诉她,那不止是一块儿平平无奇的零件,而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看来她还是把复仇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复仇从来都不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想要为死去的亲人复仇,那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就是杀人啊……
人怎么可以杀人?
对方无论再怎么罪不可赦,对她这种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而言,那都是她的同类啊!
他们之间,就是有一道天然的物种纽带联系着彼此,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才不会像动物那样自相残杀。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人在她的枪下血肉飞溅的样子,这场面光是在脑中闪过一瞬,就足够让她浑身瘫软,更不要说亲手去实践了。
“不敢么?要不要我帮你?”
陈烟正自我挣扎着,一旁突然响起季铭归的声音,吓得她差点将枪掉在地上。
这反应属实狼狈,季铭归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说道:“看来你的胆量也不过如此,这下我倒是放心了不少。”
“小……小小季哥,犯不着吧……干咱们这行的,谁手上没那么几条人命啊!要是一命偿一命,今天在这儿的每个人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胡达还在诡辩,企图博取季铭归的同情,陈烟听了他的话,却像是心里炸响一道天雷,举着枪朝他逼近。
她浑身颤栗着,手抖到让胡达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扣下扳机。
他大惊失色地左右闪躲,没晃两下就连人带椅子侧摔到了地上。
“季哥!季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把枪从这个女人手里拿走啊!”
“别他妈叫我‘季哥’!”
这个称呼总让季铭归想起那个已经尸骨无存的人,一想到他,就会想起那段被那两人合伙蒙在鼓里的荒唐日子。
越是听到这两个字,他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陈烟的枪已经抵在了胡达的脑门,只要她稍微动动手指,他的脑瓜子就会就地开花。
见远水解不了近渴,胡达不得不腆着脸转换求饶对象,尽管蹲在他面前这个女人曾经也差点死于他的刀下。
“陈……陈烟!陈烟!陈烟!”
胡达抵在地板上的头一动也不敢动,拼命呼喊着陈烟的名字,力求唤回她的理智。
“你不能杀人!你……你你你不是国韵的研究生吗!你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要当一个和我一样的杀人犯吗!”
他的话单从明面上来听,说的好像真的是在规劝别人回头是岸一样,可传入陈烟的耳朵里,却格外的讽刺。
明明他才是这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她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见陈烟的表情越发狠戾,胡达一刻不敢停地继续叫唤道:“你你你……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爸死前有什么话想对你说吗!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不杀我……我……”
听到这里,陈烟的的眼睛果然睁大了些。
难道爸临死前真的留下过什么遗言?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样的缓兵之计的的确确叫她移开了枪口。
不过她还是狠狠地用枪屁股砸了一下他的脑袋。
金属在他的额角撞出一道暗红色的印子。
“啊——”
胡达吃痛闭眼,不过也不敢反抗。
“对……对!只要你不杀我,我就把他的遗言告诉你。怎么……怎么样!”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见此话奏效,继续补充道:“他……他走之前说了好多话!说你从小就刚正不阿,老是喜欢跟他作对……”
“你看!我……我是不是说对了?”
他欣喜于陈烟面色的变化,悄悄松了口气。
陈铺良死前哪有什么遗言?
那个老东西就是个见人下菜碟的货,八成是觉得他面相可怕,整条路上连跟他多说一句话都不肯。
他能得知这些关于陈烟的事,全靠他钱包夹层里那张红底一寸证件照,和皮夹克内侧口袋里那皱巴巴的两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