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他的爱人,还是人质?
其实严格来说,这两种身份,她都不是。
说是爱人,她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起吃过很多顿饭,做过很多件事,甚至还有过肌肤之亲,可她从未把自己的真心交付于他。
说是人质,她又并非是因为受到了强迫,才来到他的身边。
不论是为父赎罪的执念,还是为儿时玩伴复仇的念想,都是她单方面的,不断靠近他、试探他,又怎么称得上是人质呢?
陈烟没能回答他的问题,心里的鼓点却一声比一声高地敲响。
“别再继续往前走了,你逃不掉的。”
最后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她很早,很早之前就盼望的结局。
在一年前,她拿出手机准备给顾警官打电话,却被季铭归提醒她没有证据的时候,
在她看着季洋的尸体被抬出别墅的时候,
在她看着罗也的身体被向上抛起,坠入波涛汹涌的江面的时候,
就盼望的结局。
季铭归的应声闭上了眼睛,嘴角向上弯着,胸腔开始震动着起伏,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嘭!”又是一声枪响。
因为开枪者并未在她的视线当中,陈烟本能地缩起脑袋。
季铭归迅速转动方向盘,只听“啪”的一声,挡风玻璃应声碎裂,陈烟的身体随着惯性不受控地倒向季铭归。
仿佛慢动作般,车子撞断了路边的防护围栏,朝着山下腾空一跃。
“陈烟——”
在苏清的惊呼声中,陈烟看到季铭归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整个人向她扑了过来。
失重感并未持续很久,接下来便是猛烈的撞击和天旋地转。
她感觉不断有物体朝她身上砸来,但大多数都被季铭归的躯体挡住了。
在不知是第几次撞击时,她所在这一侧的空间迅速挤压,小腿被卡在了座椅和车门的缝隙中动弹不得。
待整个车身终于不再翻滚,稳当地停住后,退去的肾上腺素才逐渐将痛感勾了起来。
“啊......”
陈烟痛得额头暴起青筋,她咬着牙抱着那条被夹住的腿扯了扯,每尝试一次都是连带着全身上下所有骨头的痛感。
这条腿多半是断了。
自己这边的问题解决不了,她又回头去看季铭归。
此时车子倒扣在地上,而季铭归正歪着头吊在座位上奄奄一息。
他的额头被撞出一个鸡蛋大的创口,鲜血顺着倒立的发丝淅淅沥沥地向下滴着。
“季铭归!”
旁边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应。
陈烟慌了,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疼痛,翻身过去摇晃他的肩膀,拍打他的脸颊。
“季铭归!你醒醒!”
脸部感受到炙热和潮湿,季铭归在陈烟的呼唤下,终于轻轻抬了抬眼皮,但很快又耷拉了下去。
“把眼睛睁开啊!你不能睡!醒过来!听到没有!”
恍惚的人听着这忽近忽远的声音,嘴角的肌肉竟不受控地向上拉了拉。
*
“能听见哥哥说话吗?不能睡!小希!”
季铭归抱着一个皮肤偏黑的卷发小男孩奔跑在漆黑的夜幕中。
男孩的嘴唇颜色深得可怕,就连眼睛也不受控地开始翻起白眼。
半个小时前,他还一个人坐在吧台后地角落里状态蔫巴地玩玩具小汽车。
这是他们兄弟俩最常见的生活模式。
季铭归在酒吧打工的时候,就会把他带在身边,等到下班,再抱着已经熟睡的他搭同事的便车回疗养院。
是的,这个不到四岁的小男孩是他的弟弟。
是他母亲被疗养院的黑人护工强j后怀下的孩子。
这个州禁止堕胎,母亲又基本失去了成年人的自主意识,即便掏空积蓄,带母亲去堕胎合法的州就医,也基本没有成功的几率。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把这个孩子留了下来。
疗养院的院长得知此事后,为表歉意,开除了那名护工,并赔给季铭归母子一笔钱。
这笔钱不多,与其说是赔付,不如说是减免了母亲在疗养院中半年所消耗的费用。
那个时候,远在国内的季峰还是会按时向疗养院支付医疗费,所以疗养院赔付的这笔钱,被季铭归用在了这个婴儿身上。
疗养院里老人和妇女众多,其中有一部分还能够自主行动的病患,在季铭归外出打工时,会自发照顾小希。
小希就在这样一个“大家庭”的照料下长大了。
他没有父亲,也没有精神正常的母亲。但却有一个很爱他的哥哥,和一群一看到他,就会想方设法逗他笑的“邻居”们。
或许是因为成长环境的特殊性,小希渐渐掌握了中文、英语和西班牙语。
虽然身为三岁多的孩童,他的词汇量并不多,但他的小脑瓜很聪明,能够听懂别人在说什么,并准确简练地把意思传达给季铭归。
“这是史蒂芬奶奶做的馅饼。”
小希仰着头又听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嘱咐道:“她让我们快点吃。”
季铭归捧着那一碟饼子,脸上写满了珍视和开心。
他居然靠自己的双手,养大了一个孩子。
生命地蓬勃生长,能给人带来无尽的自信。
他渐渐地,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工作,就能让小希像其他孩子那样,在该入学的年龄走入知识点殿堂。
他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把小希培养成一个人格健全的大人。
可意外却在小希即将年满四岁时发生了。
季铭归记得,那晚的酒吧出奇的忙,忙得他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更没工夫和躲在吧台后的小希说话。
他只能趁往来于吧台、后厨和待客区的空档,冲小希眨眨眼睛,并露出一个微笑。
小希举起手中的小汽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铭归的身影就离开了。
“好热......哥哥,小希......好热......”
最后,他靠在一个里面装的不知道是什么酒的纸箱边闭上了眼睛。
“小希——小希!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
冲出酒吧的时候,小希已经意识全无。
同事开来车子,把他们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可最后急诊室里的医生也只是撇着嘴冲他摇了摇头。
来得太晚了。
救不回来了。
一场高温惊厥,让那具小小的身体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