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弥漫着一种让人感到有些许闷热的暖意。我叫楚明,是汉口警察局的一名探长,然而此时此刻,我却身着一套藏青色的哔叽西装,正端坐在璇宫饭店三楼的宴会厅里。
这件西装的领口处有一个硬领,它紧紧地贴合着我的脖颈,让我感觉有些发紧,甚至有些不太舒服。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穿警服,那种利落的感觉能让我更加自在地行动。
坐在我身旁的是纪白,他身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衫,显得颇为儒雅。他的指尖轻轻地叩击着紫檀木桌沿,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他的目光则缓缓地扫过厅内水晶灯下的每一位宾客。
突然,纪白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别人听到似的,轻声对我说道:“楚明,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显示,今晚杜博斯将会与军火掮客进行接触。”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茶匙在咖啡杯里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我点点头,目光落向主桌中央的高鼻洋人。杜博斯是法国汇理银行的买办,正用镀金钥匙切着盘中的牛排,袖口钻石袖扣在灯光下晃眼。厅内留声机放着《夜来香》,穿锦缎旗袍的女侍端着银盘穿梭,空气中混着香槟与雪茄的味道。邻桌坐着几位颇有名头的人物:刚从美国归来的建筑师顾曼笙,正用钢笔在餐巾纸上勾画线条;汉口实业会长赵鸿章捋着山羊胡,与身旁汉剧名角刘婉秋谈笑;角落的古董商孙鹤年戴着老花镜,对着一盘蜜饯核桃出神;而坐在杜博斯斜对面的旗袍女子,生得柳眉杏眼,正是自称“书画商”的陈雪凝。
“各位,”顾曼笙忽然放下钢笔,笑意盈盈地起身,“总聊生意多没趣,我提议玩个‘悬案猜谜’游戏如何?”她从手包里取出半截白玉簪,簪头雕刻的并蒂莲断成两截,“三年前我家老宅出了件怪事——管家陈妈半夜死在阁楼,手里攥着这半截玉簪。阁楼门窗从内闩死,屋顶瓦片完好,巡捕房最后只当意外落水结案,但老宅从此总传‘断簪索命’的流言。”
孙鹤年立刻探身细看:“这是宋代的羊脂玉簪!顾小姐,陈妈死时可曾有其他异状?”
“定是江洋大盗潜入!”杜博斯用餐巾擦着嘴角,操着生硬中文,“陈妈撞见行窃才被灭口,断簪必是搏斗时扯落。”
赵鸿章捻着胡须摇头:“洋先生有所不知,老宅高墙三丈,夜巡家丁密布。依我看,多半是内宅有人图谋家产,陈妈知晓隐秘才遭毒手。”
刘婉秋轻抚水袖,声音婉转如唱腔:“我倒觉得像《碧玉簪》戏文里唱的,古物有灵,怕是陈妈动了簪中玄机才招了报应。”她指尖划过鬓边的珍珠钗,眼神掠过顾曼笙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陈雪凝,她握着青瓷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顾曼笙说到“陈妈”时,她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系着的靛蓝棉绳,绳结样式与顾曼笙描述中陈妈常戴的那根几乎无二。
“顾小姐,”纪白忽然开口,指尖轻点桌面,“陈妈过世时,衣物是否有撕扯痕迹?阁楼地板可曾有积水?”
顾曼笙眸光微闪,似是对纪白的提问有些意外:“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只记得陈妈腕上的蓝绳松了,手里紧攥断簪。巡捕说阁楼角落有滩水渍,像是不慎踩空落水。”她语气轻快,目光却刻意避开纪白的视线。
恰在此时,陈雪凝忽然起身,柔声致歉:“抱歉,我去趟盥洗室。”她起身时裙摆轻扫,一枚银质香膏盒掉在地上,纪白俯身拾起,递还时我注意到他指尖在盒盖上短暂停留。待陈雪凝走出宴会厅,我对角落的暗哨使了个眼色,小李立刻悄声跟了上去。
回到座位时,杜博斯正高谈阔论着法国香水工艺,忽然他手中的香槟杯“当啷”坠地,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脸色瞬间青紫,双手抓挠着喉咙,白沫从嘴角溢出,眼球惊恐地外凸。
“杜博斯先生!”赵鸿章惊得打翻了调味瓶。
“别动!”我厉声喝止欲上前的侍者,同时拔枪指向现场。纪白已跪在杜博斯身侧,翻开他的眼睑查看,又探向颈动脉:“楚明,瞳孔散大,肌肉僵直,是急性中毒。”他指尖蹭过香槟杯沿,举起沾着的黑色粉末:“马钱子碱,剂量足以致命。”
我迅速封锁现场,在杜博斯座椅下摸索,指尖触到一枚银质领夹,正面刻着细密的“顾”字花体。顾曼笙看到领夹时,脸色唰地白了,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断玉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窗外,江汉关的钟声在夜空中回荡,悠扬而深沉,仿佛穿越了时空,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沧桑变迁。璇宫饭店的霓虹灯光透过彩绘玻璃,如梦幻般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斑斓的碎片,让人眼花缭乱。
我凝视着杜博斯那扭曲的尸体,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和困惑。他的死状如此诡异,显然是被人蓄意毒害。而那枚刻着“顾”字的领夹,静静地躺在尸体旁边,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证人,揭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曼笙讲述的“断簪案”在我脑海中不断浮现,与眼前的毒杀案交织在一起,如同两团纠缠不清的线,在这民国的春夜里,织出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我紧紧地笼罩其中。
陈雪凝腕间的蓝绳,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它似乎隐藏着某种重要的线索。而顾曼笙躲闪的眼神,更是让我心生疑虑,她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还有那半截宋代玉簪,它所藏着的秘密,恐怕才刚刚浮出水面。这一切的谜团,就像夜空中的繁星,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
璇宫饭店的水晶灯在杜博斯的尸体上方投下惨白的光,映得顾曼笙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她攥着断玉簪的手指不住发抖,那枚刻着“顾”字的银质领夹被我用证物纸包好,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这领夹……不是我的。”顾曼笙的声音发颤,目光躲闪地扫过众人,“我从不用银质领夹,何况上面刻着‘顾’字……”
“顾小姐三年前从美国回来时,行李箱里是否有两打伦敦萨维尔街定制的银领夹?”纪白忽然开口,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宴会厅的落地窗前,手中捏着一方从陈雪凝座位下找到的绢帕,“去年您在《建筑月刊》发表的文章里,曾提到过父亲生前常用刻有姓氏缩写的银饰。”
顾曼笙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纪白将绢帕展开,上面用靛蓝丝线绣着半朵并蒂莲,与她手中的断玉簪图案如出一辙。此时小李匆匆从门外进来,在我耳边低语:“探长,陈雪凝去了俄租界的‘纫秋堂’绣庄,掌柜说她常来买靛蓝绒线,还定制过刻着‘顾’字的银饰。”
我点头示意小李退下,目光转向墙角的古董商孙鹤年:“孙老板,您方才说这断簪是宋代羊脂玉,可曾见过类似的器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