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鹤年推了推老花镜,凑近细看:“确是宋代‘并蒂莲’簪,只是这断口……”他忽然皱眉,“像是被利器斩断,而非摔碎。三年前我曾在汉口码头见过一个货商,手里有支一模一样的玉簪,说是从顾家老宅附近收的……”
“够了!”顾曼笙突然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陈妈是我家的老佣人,她的死与我何干?杜博斯先生中毒,你们凭什么盯着我?”
纪白走到她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顾小姐,您讲述‘断簪案’时,刻意忽略了陈妈腕间蓝绳的细节——那根绳子,与陈雪凝小姐腕上的一模一样。而杜博斯先生中毒前,只有陈雪凝小姐为他续过香槟。”他举起方才捡起的银质香膏盒,“这盒子内侧刻着‘雪凝亲启’,是顾小姐您去年在‘宝昌号’银楼定制的吧?”
顾曼笙脸色灰败,跌坐在椅子上。此时宴会厅的门被推开,陈雪凝在两名巡捕的陪同下走进来,她腕间的蓝绳已被取下,用证物袋封装着。看到顾曼笙的神情,她忽然惨然一笑:“曼笙,事到如今,还瞒什么呢?”
【闪回:三年前的顾家老宅】
1924年的秋夜,武昌昙华林的顾家老宅笼罩在细雨中。陈妈端着莲子羹走进阁楼时,正看见顾曼笙跪在红木箱前,手里攥着两支并蒂莲玉簪。箱子里堆满了泛黄的地契和银行本票,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顾曼笙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相拥,背景是巴黎的埃菲尔铁塔。
“小姐,您又翻老爷的遗物做什么?”陈妈把莲子羹放在桌上,“这些年您总对着这玉簪发呆,莫不是还惦记着……”
“闭嘴!”顾曼笙猛地回头,眼中是陈妈从未见过的疯狂,“他答应过我,拿到这批军火款就带我走!可现在杜博斯说账目对不上,父亲留下的这批‘死契’根本换不了钱!”她抓起一支玉簪,狠狠摔在地上,“都是这对破簪子!说什么祖传信物,不过是束缚我的枷锁!”
陈妈看着地上的断簪,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顾老爷临终前的叮嘱:“这对玉簪是当年资助革命党的信物,内藏军火库地图,万万不能落入外人之手……”她慌忙去捡断簪:“小姐,这簪子不能摔!里面……”
“里面有什么?”顾曼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杜博斯反复追问的“信物”,猛地抓住陈妈的手腕,“你知道什么?快说!”
陈妈被她掐得生疼,腕间的蓝绳突然断裂,她挣扎着指向断簪:“地图……藏在簪头莲蕊里……当年资助的是……”
顾曼笙看着陈妈眼中惊恐的神色,又想到杜博斯催逼的眼神和远在巴黎的恋人,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猛地推开陈妈,老人向后踉跄,头撞在阁楼的铜香炉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石板。顾曼笙看着倒在地上的陈妈,又看看手中的断簪,颤抖着将另一支玉簪塞进陈妈手里,伪造了搏斗痕迹。她用湿布擦去血迹,从内闩死阁楼门窗,最后将断簪扔进天井的积水里——那里常年潮湿,足以掩盖真相。
【现实:璇宫饭店宴会厅】
“陈妈发现了玉簪里的秘密,也发现了我和杜博斯的交易。”顾曼笙的声音空洞,“杜博斯是法国军火商的代理人,他说只要我交出顾家祖传的‘信物’,就能帮我把父亲留下的地契兑换成现金,让我去巴黎找他……”
陈雪凝接过话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是陈妈的远侄女,当年她写信给我,说小姐好像被洋人骗了,让我来武汉看看。我到的时候,正赶上陈妈‘意外’去世,曼笙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别声张,还说那根蓝绳是陈妈留给我的念想。”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淡青色的勒痕,“后来我在纫秋堂做绣娘,无意中听见杜博斯威胁曼笙,说如果再不交出‘信物’,就把她当年偷运军火款的事捅出去。”
纪白拿起证物袋里的蓝绳,对着灯光细看:“这绳子内侧有暗纹,是当年革命党联络的暗号。陈妈想告诉您的,应该是顾家老宅的军火库地图藏在玉簪里,而杜博斯根本不是什么买办,他是想通过您拿到地图,倒卖里面的武器。”
我走到顾曼笙面前,拿出从她画室搜出的笔记本:“这是您去年的记账本,里面夹着杜博斯写给您的信,威胁要揭发您父亲当年资助革命党、却私藏军火的事。而您在案发前三天,从‘同德大药房’买了三钱马钱子粉。”
顾曼笙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是我杀了他!杜博斯今晚说已经找到了地图的线索,要我把另一半玉簪交出来。我知道他一旦拿到地图,就会像处理陈妈一样处理我……”她指着地上的银领夹,“这是我故意扔在他座位下的,我就是要让你们以为是我做的,这样他背后的人就不会再追杀我……”
“你错了。”纪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杜博斯背后的军火贩子,我们三天前就已经锁定。他今晚约您,是想确认地图是否在您手里,而您却……”
这时,宴会厅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巡捕进来敬礼:“探长,俄租界‘锦华洋行’搜查完毕,起获一批德国造毛瑟步枪,正是当年顾家老宅军火库的制式。”
顾曼笙闻言,浑身一软,瘫倒在椅子上。陈雪凝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泪水滴在顾曼笙的旗袍上:“曼笙,你总说想去巴黎看铁塔,可你忘了,陈妈教我们绣并蒂莲时说过,花要开在土里才踏实。”
【尾声:江城春晓】
警车鸣着笛驶离璇宫饭店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我站在饭店门口,看着晨雾中的江汉关钟楼,钟声穿透薄雾,惊起一群白鸽。纪白走过来,递来一杯热豆浆:“楚明,顾曼笙交代了,当年她父亲确实私藏了一批军火,想等时局稳定后交给革命军,却没想到被杜博斯这样的掮客盯上。”
我接过豆浆,暖意从手心蔓延开:“陈妈想告诉她的,应该是这个吧。可惜啊,执念太深,反而误了性命。”
“你看那边。”纪白指着街对面,一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正追着卖花郎跑,手里攥着一把刚摘的月季。卖花郎的担子上插着面小旗,写着“汉阳造”三个字——那是用红绸子绣的,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下回去吉庆街吃豆皮,我请你。”我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把纸杯扔进垃圾桶。
纪白笑了笑,推了推眼镜:“先说好,要加双份桂花糖。”
我们沿着石板路往警局走,身后璇宫饭店的留声机又响了起来,放的不是洋曲子,而是汉剧《宇宙锋》的选段。唱词顺着晨风飘过来,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着这江城百年来的故事——有洋行里的算计,有老宅中的秘密,也有像陈妈腕间蓝绳那样,藏在生活褶皱里的朴素真相。
街角的茶水摊已经支起,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我和纪白各要了一碗茶,坐在小马扎上看着街上车水马龙。黄包车夫拉着客人跑过,车铃叮当作响;卖报童举着报纸吆喝,头版头条是“北伐军克复武汉”的消息。阳光穿透晨雾,照在青石板路上,也照在我们面前的茶碗里,漾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这民国的春天,终究是来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纷繁世事里,擦亮眼睛,把那些被迷雾遮住的真相,一点点捞出来,摊在阳光底下。就像此刻碗里的茶叶,浮沉之后,总会显出本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