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汉口水塔的铜铃在浓雾中发出清脆而又细碎的声响时,我正全神贯注地用刀尖挑开铁箱上那把坚固的船锚锁。这把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铁锈斑斑,但依然牢牢地锁住了铁箱。
与此同时,纪白则蹲在一旁的莲池边,他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了柳月如旗袍的滚边。随着刀刃的移动,旗袍的滚边被轻易地割裂开来,里面掉出了一片染血的 ledger 纸。
那张纸显然已经被江水浸泡过,原本的油墨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有用指甲狠掐出的凹痕还能依稀辨认。纪白眯起眼睛,凑近纸张,仔细观察着那些凹痕,嘴里喃喃自语道:“烟土换莲子,刘万财之手……”
“刘万财不是死于望江楼吗?”我不禁疑惑地问道。纪白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的镊子轻轻地夹住那张纸页,仿佛生怕它会在瞬间化为碎片。雾气在他的眼镜片上凝结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使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池水里突然翻起了一个漩涡,原本平静的水面被搅动起来。柳月如的尸身也随着漩涡缓缓下沉,沉入了池底。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在下沉的过程中,银镯与池壁的青苔擦过,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当银镯完全没入水中时,它内侧刻着的字清晰地显现了出来——“壬戌年秋月”。这个时间,正是水鬼帮散伙的那一年。
我想起昨夜在火轮船甲板看见的情景:林世昌捂着胳膊退到栏杆边,白大褂男人举着账本往莲池跳,子弹击穿他后背时,血花溅在船舷的英美烟草标志上,把那朵三叶草染成了腥红色。此刻纪白突然低呼:“明哥,看她的鞋!”
女尸的右脚鞋跟处,竟然嵌着一块小小的煤渣,而左脚的鞋帮上,则缠着一根蓝灰色的细线。这根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而且它的织法十分特别,与之前在码头苦力尸体脚踝上发现的铁链,以及刘万财手中铜钱上缠着的线,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纪白见状,立刻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将煤渣从鞋跟处刮下来。当煤渣被刮掉后,里面竟然滚出了一颗小小的碎瓷片。这颗碎瓷片的釉色,与之前我们在“张记莲心”罐头里看到的完全相同。
“看来,柳月如在死前,曾经去过莲心铺。”我若有所思地说道,同时从怀里摸出了那本账本。账本的纸页已经被江水浸泡得发胀,上面原本画着的三个交叉的船锚,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三只悬空的铁爪,显得有些诡异。
就在这时,纪白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池塘的中心。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雾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过那道缝隙,我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场景——一个身穿短褂的孩子,正踩在睡莲的叶子上,仿佛那睡莲叶子就是他的陆地一般。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孩子的手中,竟然高举着一盏走马灯。那走马灯的灯面上,画着一幅水鬼帮沉尸的图景,画面栩栩如生,仿佛那沉尸的场景就在眼前一般。
“站住!”我提枪追过去,孩子却纵身跃进池里,水面炸开的水花里漂着张黄纸,墨字在雾中洇成血痕:“鸦片变莲子,皆因洋行令。问讯卖莲人,方知沉江冤。”纪白捞起纸页时,突然干呕起来——纸背粘着根长发,发根处凝着黑红色的膏体,正是“醉仙散”。
此时火轮船的汽笛突然撕裂晨雾。我望向江面,那艘印着英美烟草标志的巨轮正缓缓掉头,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把雾染成焦炭色。纪白突然拽住我袖口:“船上挂着龙旗!”果然,桅杆上那面青龙旗在雾里翻卷,旗角绣着的三叶草图案,和林世昌怀表链上的徽章一模一样。
莲池边的石板路突然传来脚步声。我们躲到水塔后,见三个穿黑绸衫的汉子抬着口薄皮棺材走来,棺盖缝里渗出暗红液体。领头的汉子左脸有颗黑痣,正是本该死于码头的送尸人!他把棺材推进莲池时,棺板撞出空洞的响,像敲在朽木上。
“刘会长的‘货’齐了么?”另个汉子往池里撒着纸钱。黑痣男人啐了口:“林世昌那龟儿子扣着账本,等把这口‘莲棺’沉了,就去火轮船要人。”他们说话时,棺材盖突然裂开道缝,伸出只女人的手,指甲缝里嵌着蓝灰线。
纪白的解剖刀“当啷”掉在地上。黑痣男人猛地回头,我趁机扣动扳机,却发现枪膛里塞满了莲子。纪白抓起地上的刀掷过去,刀刃划破黑痣男人的胳膊,他惨叫着跌入莲池,水面冒起个血泡,再也没上来。
剩下两个汉子抬着棺材就跑,纪白追了两步突然停下,指着棺材拖出的血迹:“这血是干的!”我蹲身摸了摸,血痂里竟掺着烟丝——正是英美烟草的“老刀牌”。此时莲池中央的柳月如尸体突然翻了个身,后背露出道鞭痕,鞭梢形状和火轮船上搬运工用的一模一样。
“她是被洋行的人打死的。”纪白的声音发颤,他从女尸发髻里取出枚银簪,簪头雕着朵残月白莲,花蕊处刻着行小字:“汉阳纱厂 柳氏月如”。我想起三年前在济南查过的档案,汉阳纱厂罢工那年,领头的女工就叫柳月如,后来被洋行买办打断了腿,从此杳无音信。
火轮船的探照灯突然扫过莲池。我们躲进水塔底座,见林世昌站在甲板上,手里举着个莲子罐头,罐头里插着面小旗,旗上绣着水鬼帮的船锚标记。他身边站着个穿西装的洋人,手里把玩着支手枪,枪柄刻着三叶草——那是英美烟草买办的标志。
“楚探长,别来无恙?”林世昌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震得水塔嗡嗡作响,“柳月如偷了我们的鸦片账本,本该沉江喂鱼,可惜这女人临死前把账本缝进了旗袍滚边。”他晃了晃罐头,里面滚出的不是莲子,而是颗颗被鸦片膏粘住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