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莲心铺木窗上时,纪白正用解剖刀撬开第三块砖。地窖里的福尔马林味混着鸦片膏的甜腥,在电石灯下凝成白雾。我接过他递来的铅匣,匣盖焊着三叶草徽章,边缘却凿着道残月刻痕——这是水鬼帮与英美烟草的诡异交织。
“铅匣重量不对。”纪白敲了敲匣壁,回声空洞。我用枪托砸开接缝,里面滚出的不是账本,而是个玻璃罐,罐中泡着颗人类心脏,心脏表面插着微型船锚匕首,柄端刻着模糊的符号。纪白的镊子突然抖了下:“这匕首的锻造工艺,和十年前医学院失窃的标本工具一致。”
罐底压着半本日记,纸页浸着血渍。纪白翻开第一页,炭笔字迹在潮气中洇开:“1925年冬,某买办逼我用‘醉仙散’处理‘不听话’的苦力,柳月如偷账本时被打断腿……”日记到“证据藏在”处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用血画着三叶草穿心图案,叶心插着的解剖刀,刀刃方向指向火轮船锚链。
地窖突然震动,头顶土块簌簌掉落。纪白掷出解剖刀,刀刃钉穿通风口铁栅栏,勾住片带血的白大褂碎片。我们冲出去时,巷尾闪过个瘸腿黑影,他怀里抱着的油纸包不慎掉落,露出角泛黄的船票——航线正是十年前“上海-汉口”的“海王星号”。
“追!”我踩着雪追至码头,瘸子却一头扎进“海王星号”残骸。纪白突然拽住我:“看船头!”断裂的桅杆上挂着具尸体,正是“张记莲心”老板,他左脸的伤疤被划成残月形,手里攥着半张纸,纸上用朱砂画着被铁链缠绕的钟摆,摆锤处写着“火轮船底舱”。
残骸内部弥漫着煤油味。纪白蹲在锈蚀的齿轮旁,镊子夹起块嵌在铁链里的碎布,布面绣着三叶草与残月交织的图案:“这纹样在汉口只有‘锦绣阁’能织,去年柳月如曾定制过旗袍。”我用手电照向舱底,积水里漂着个铁盒,盒盖焊着水鬼帮船锚,缝隙间渗出暗红色膏体。
撬开铁盒的瞬间,纪白突然干呕起来。盒内没有账本,只有十二颗人类牙齿,每颗都刻着码头苦力的名字,牙床残留着“醉仙散”粉末。最底下压着张合影,年轻时的柳月如站在中间,左右是陌生的码头苦力,三人身后的火轮船正装载着标有“莲子罐头”的木箱。
“罐头里装的不是鸦片。”纪白指着照片背景,“箱盖缝隙露出的袖口,是英美烟草买办的制服。”他突然指向照片角落,那里站着个戴礼帽的男人,袖口露出三叶草袖扣——正是林世昌。
这时,甲板传来木板断裂声。我们冲上去时,只见瘸子被铁链绑在桅杆上,胸口插着船锚匕首,嘴里塞着油纸包。纪白取出纸包,里面是页账本残卷,记载着“1925年冬,某买办用‘莲心罐头’转运劳工37人,途中死亡12人”。
“还有半页!”纪白翻开残卷背面,空白处用指甲刻着“钟楼钟摆,真账所在”。话音未落,一支毒针射中瘸子咽喉。我拔枪指向黑影处,却只捡到枚刻着三叶草的袖扣。纪白捡起瘸子手中的船锚匕首,刃口反射的光映出桅杆上的刻痕——那里用刀尖划着个模糊的符号,边缘嵌着深褐色猴毛。
雪越下越大,江面上突然亮起探照灯。英美烟草的火轮船破开冰层驶来,甲板上站着林世昌的秘书,他左手举着扩音器,右手拎着个铁笼,笼中缩着只猕猴,猴脖子系着蓝灰线,线尾拴着半枚铜钱。
“交出残卷!”秘书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否则这猴子嘴里的账本碎片,就永远沉江了。”猕猴突然嘶吼着吐出块纸团,纪白眼疾手快接住,正是账本缺失的半页,上面画着钟楼结构图,钟摆处标着“真账藏匿点”。
纪白突然举起残卷:“这页记载着用活人做鸦片实验的证据!”秘书冷笑一声,猕猴突然抓挠铁笼,露出内侧刻着的符号——与医学院失窃工具上的标记一致。
就在此时,火轮船底传来爆炸声。浓烟中跳出个黑影,正是柳月如!她手里挥着导火索,旗袍下摆浸着血:“船底全是鸦片,炸了它!”秘书举枪射击,子弹擦着柳月如肩头飞过,击碎了猕猴铁笼。
猕猴尖叫着扑向秘书,爪尖抓掉他西装内侧的铭牌——上面刻着“医学院标本管理员”。柳月如将导火索扔进舱底,火轮船在爆炸声中倾斜。我拽着纪白跳进救生艇,回头看见秘书被铁链缠住,随着火轮船沉江,他手里紧攥的金属片,在火焰中闪着“验”字的光。
江面漂起无数燃烧的莲子罐头,每个罐头都刻着苦力的名字。纪白捡起个未燃尽的罐头,里面掉出枚银镯,镯内侧刻着“柳月如”三字,镯身缠着根蓝灰线,线尾系着半枚铜钱——和老陈嘴里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雪停了,朝阳染红江面。柳月如从救生艇底拿出完整的账本,首页写着:“某洋行以贸易为名,行人口贩卖之实,某帮会助纣为虐,残害同胞三百余人。”纪白抚摸着账本上的血渍,突然指着最后一页:“看这个标记!”
页角画着三叶草与船锚交织的图案,图案下方用炭笔写着:“此物可证洋行罪,亦可安冤魂心。”柳月如望着江水,眼角的残月疤痕在晨光中闪着光:“这是当年帮中账房先生的笔迹,他曾托人带话,说账本藏在与钟声共振的地方。”
我摩挲着银镯上的刻痕,江面上漂来许多莲子,每颗都裂着缝,像要吐出被掩埋十年的冤屈。纪白捡起一颗,莲子壳里没有鸦片,只有粒火种,在风雪后的朝阳里,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