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轮“江汉号”的夜被第二声尖叫彻底撕裂。我和纪白拨开围观的乘客,钱德勒的尸体仰躺在甲板角落的阴影里,胸口那把匕首的刀柄在船舷灯的光晕下泛着冷光,刀刃没入皮肉的角度刁钻,显然是致人死命的狠手。他圆睁的双眼凝固着未及褪去的惊愕,嘴角还挂着半干涸的血沫。
“都退后!别靠近现场!”我厉声喝止试图探身查看的乘客,同时掏出随身携带的白手套戴上。纪白已蹲在尸体旁,指尖轻触钱德勒颈侧的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观察瞳孔,动作迅速而沉稳。
“死亡时间不超过半小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体温尚未完全流失,尸僵刚开始出现。凶器是这把匕首,看形制像是水手用的制式刀具,但船上管事未必会轻易发放。”他指了指匕首柄上缠绕的蓝色粗绳——那是水手常用的防滑绑法。
我环顾四周。甲板边缘的铁栏杆上凝着几滴暗红的血珠,顺着栏杆往下,潮湿的木板上有一道模糊的拖拽痕迹,延伸至钱德勒倒下的位置。不远处的救生圈支架旁,散落着几片被踩碎的月光花花瓣——这种藤蔓植物在船舷外侧攀爬,此刻有几枝被折断,断口处还挂着一丝纤维,颜色像是深灰色的毛料。
“楚探长!”林伯年挤到前排,脸色比刚才更显苍白,“怎么又……又死了一个?这船上到底藏着什么恶鬼?”他身旁的赵文轩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双手紧紧攥着袖口,指节泛白。
“把船上所有水手叫来,核对他们的匕首!”我冲跟在身后的管事下令,随即转向纪白,“你留在这儿保护现场,我去查问乘客。”
最先被带到我面前的是传教士。他穿着整齐的黑色长袍,胸前的银质十字架在灯光下晃悠,脸上带着悲悯的神情:“楚探长,我一直在房间祈祷,直到听到尖叫才出来。上帝作证,我没有离开过一步。”他的中文带着生硬的腔调,眼神却异常平静。
“你的房间在哪个位置?”我盯着他的眼睛。
“三楼右舷,靠近桅杆。”他抬手示意方向,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新鲜的擦伤,像是被粗糙的麻绳勒过。
“这伤怎么来的?”
传教士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昨晚整理圣经时,不小心被书架上的铜钉刮到,不足挂齿。”他迅速拉回袖口,动作略显刻意。
下一个是考古学者陈老先生。他拄着拐杖,哆哆嗦嗦地说:“我老了,睡得沉,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刚才是被外面的喧哗吵醒的……苏太太和这位先生,都是好人啊,怎么就……”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拐杖头无意识地敲着地板。
“您昨晚有没有见过钱德勒先生?”
“见过,”老先生点点头,“晚饭时他坐在我们那一桌,和林先生聊了几句生意,好像不太愉快,后来就匆匆走了。”
我又询问了几个靠近甲板的乘客,大多声称只听到尖叫,没看到凶手的影子。当问到赵文轩时,他正靠在船舱壁上发抖,手里捏着一块手帕,不停地擦拭额头:“我……我在房间里看书,真的!听到声音就跑出来了……钱德勒他……他是不是被凶手灭口了?”
“你昨晚和钱德勒在甲板上争吵,为了什么?”我直截了当。
赵文轩的手帕猛地攥成一团:“没、没什么!就是一点生意上的误会……他这人脾气暴躁,我跟他理论几句就走了。”他的目光飘向江面,不敢与我对视。
这时,管事带着几个水手过来了。为首的大副掀开帆布包,里面摆着十几把匕首,形制果然与钱德勒胸口的凶器相似。我让纪白比对刀刃纹路,他戴上手套,小心地拔出尸体上的匕首——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光,刃口沾着皮肉组织和碎布纤维。
“这把刀的刀柄缠绳有三处磨损,”纪白举起匕首,“你们看看自己的刀,有没有类似情况。”
水手们面面相觑,依次上前查看。突然,一个年轻水手“啊”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腰间:“我的刀……我的刀不见了!昨天还在的,今天巡舱时就找不着了!”他叫小王,是负责底层货舱的水手,脸色涨得通红。
“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我追问。
“大概……大概是今晚十点左右,我去货舱查货时还在,后来换班就忘了,直到刚才被叫过来才发现刀鞘空了!”小王急得直搓手,“探长,我没杀人啊!肯定是被谁偷了!”
纪白将匕首递给我,低声道:“刀柄缠绳的磨损痕迹和小王描述的使用习惯吻合,这把刀很可能就是他的。”
我点点头,示意管事将小王带到一旁看管,然后转向林伯年:“林先生,苏太太的珍珠项链,你确定是昨晚失踪的吗?”
林伯年咽了口唾沫:“确定。昨晚她回房时还戴着,今早发现她……她遇害时,项链就不见了。那项链是婉清外婆的遗物,串着三十六颗东珠,每颗都有鸽卵大,中间还嵌着一颗淡紫色的宝石……”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我怀疑凶手就是为了项链杀人!钱德勒之前就总盯着婉清的脖子看,说不定……”
“钱德勒已经死了。”我打断他,“如果凶手是为了项链,为何要杀钱德勒?”
林伯年一时语塞。这时,纪白在尸体旁轻叩地板:“楚明,你看这个。”
我走过去,只见钱德勒紧握的右手下方,压着半枚模糊的鞋印。那鞋印边缘有锯齿状的花纹,像是某种橡胶底皮鞋留下的。纪白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鞋码不大,像是女人的鞋,或者……个子较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