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里,必须有把火,当年燧人氏带来人间的不是什么烈焰,而是希望。”
权臣蓦然。
帝王震怒。
就在僧道相顾失色,束手无策的饿时候。太极宫东侧宫墙外,那片被烈日烤得冒烟的黄土地上,却在进行着另一场无声的“斗法”。
没有华光异彩。
没有梵音道韵。
只有沉重的号子声。
铁器与顽石疯狂碰撞,叮当不断。
汗水砸在滚烫土地上,“嗤嗤”作响。
李世民早已褪去了亲王蟒袍,只着一件粗布短衫,被汗水反复浸透又晒干、凝结出大片白色盐渍。
他头发凌乱地粘在额角,双手紧握着一柄沉重的铁镐,每一次抡起、砸下,都带着千钧之力,深深楔入干硬如铁的土层,撬开顽固的岩层。
滚烫的黄土扑簌簌落下,沾满他的裤腿和布鞋。
朱罡烈和陆修静已经飘然到来,就隐在远处墙垣边。
“元帅……是对这位秦王另眼相看?”
朱罡烈缓缓摇头,“还要再看看。”
李世民对此全无知觉。
指挥着几十名精壮的王府家将和征召的民夫,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用绳索和撬杠,将巨大的条石从新挖的深沟中艰难移出。
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脊背流淌,在尘土中冲出道道沟壑。
杜如晦则带着另一批人,在稍远处已经挖好的几处深坑旁忙碌。
他们架起了简易的轱辘和水桶,正一桶一桶地将从极深处艰难汲取上来的、浑浊的泥水,倒入新挖的、用青砖简单垒砌的导水渠中。
浑浊的水流顺着浅浅的沟渠,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流淌。
……
“殿下!殿下!” 一个满脸尘土的工部小吏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脸上带着狂喜,声音嘶哑地几乎破音,“通了!通水了!最东头那口深井!挖到水脉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
李世民猛地停下手中的铁镐,拄着镐柄,剧烈地喘息着。
他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和泥浆,顺着那小吏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一口新掘的深井旁,围拢的人群爆发出震天欢呼。
一架简易的轱辘被摇得飞快。
一桶接一桶,不再是浑浊的泥浆,而是带着清凉气息的液体被提了上来!
水被倒入导水渠。
顺着新开的沟壑,在无数道灼热、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哗啦啦地流淌。
水流虽然细小,却顽强地冲开干燥的浮土,滋润着沿途焦渴的裂缝,朝着更远处龟裂的田亩蜿蜒而去!
那汩汩的水声,那湿润的泥土气息,在此刻死寂的长安,胜过了一切梵音道唱,压过了天空中残留的、空洞的雷鸣!
太极宫内,死一般的寂静被宫墙外山呼海啸般的狂喜欢呼彻底撕裂。
那声音如同汹涌的浪潮,拍打着宫墙,也狠狠撞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李渊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如同干涸的土地,在巨大的惊愕中慢慢融化。
他猛地扭头,目光死死盯住宫墙,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砖石,看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浑身是泥的内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扑倒在丹墀之下,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陛下!陛下!水!水啊!秦王殿下…殿下带人在宫外挖井…挖出大水了!正往地里引!百姓…百姓们,都疯啦!”
“水?水……水……”
李渊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
他缓缓转身,目光越过瘫软如泥的佛道高人,越过面无人色的太子,最终落在了空荡荡的秦王站立之处。
那个位置,没有人。
现在只余下滚烫的阳光和飞扬的尘土。
宫墙外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如同最嘹亮的凯歌。
无情地冲刷着太极宫广场上所有的神圣、威严。
与这发自内心的欣喜相比。刚刚那场惊天动地的祈雨斗法败得一塌糊涂,犹如儿戏。
李渊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他推开试图搀扶的内侍,一步一步,踉跄地走下丹墀。
滚烫的青条石地面透过厚厚的龙靴底灼烧着他的脚心,他却浑然不觉。
他走到高台的边缘。
走到那片被烈日烤得发白、满是玉杯碎渣的地方,弯下腰,伸出手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上导水渠边缘被那细小水流刚刚浸润过的、颜色略深的泥土。
手颤抖的更厉害。
曾经执掌乾坤,此刻却沾满尘土和汗渍。
属于帝王,也属于一个垂暮老人。
“冰凉呀!”声音突兀在耳边响起。
老人瞪大眼睛,左顾右盼,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他望向僧道,见他们都没有反应,这才壮着胆子回道,“你……是五世祖?”
“我不是……我是李重耳的主子。”
“啊!”李渊惊呼。
但毕竟是人间帝王,经历过血雨腥风,很快便稳住心神。
“你……您有什么话要嘱托朕……晚辈?”
“我没有恶意,只是提醒你,真实的人间,需要好好感受……”
李渊默然,再想询问,那声音已经完全消散。
内侍离得近,见陛下神色变化,自言自语,只觉背脊发凉,却不敢过去打扰。
良久,老人俯下身,深深地抓起一捧湿润的泥土。
一种久违的、真实的、带着大地深处生机的冰凉触感,顺着指尖,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李渊猛地直起身,仰头望向那依旧万里无云、只有烈日灼烧的、空洞得令人心寒的青天。
所有的愤怒、屈辱、对神佛的敬畏、对天命的迷茫,在这一刻,被指尖那抹真实的冰凉彻底冻结。
“嗬…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怪异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最终,化为震动宫阙的咆哮:
“神仙斗法?!不如百姓一锄!不如朕儿一镐!”
他猛地回身,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瘫软的高台,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定格在那象征无上皇权的、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上。
他一把扯下头上沉重的十二旒冠冕,任由它“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玉珠四散崩裂。
花白的头发在热风中散乱飞舞。
“传旨!” 李渊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自今日起!开内库!征民夫!举全国之力!凿井!开渠!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