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以望江楼为中心,借着无数“见证者”和楼下茶客的口,向着整个帝都疯狂蔓延扩散,速度之快,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夜幕刚刚降临,帝都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勾栏瓦舍、勋贵府邸的后院…每一个角落都在疯狂议论着望江楼这场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的宴席。
“听说了吗?!望江楼!惊天大反转!”
“秦枭设宴请镇北侯,假装痛哭流涕忏悔,博取同情,结果袖子里竟然藏着淬了剧毒的匕首想栽赃陷害!”
“结果老天有眼!报应不爽!秦枭自己突然羊癫疯发作!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当场露馅了!”
“镇北侯当场怒斥啊!说这是有人指使的苦肉毒计!秦枭和柳氏是被人利用来害他的!不惜自己服毒制造症状来构陷!”
“啧啧啧,太狠毒了!太下作了!连自己亲儿子都豁出去喂毒!虎毒不食子啊!简直畜生不如!”
“还能有谁指使?二皇子呗!宰相府呗!刚被侯爷在朝堂上收拾了闭门思过,还不安生!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镇北侯真是…差点就被冤死了!要不是他懂医术,识破了那羊癫疯是中毒症状,后果不堪设想啊!”
“秦枭这下彻底废了!听说抬回去的时候,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跟个活死人似的,口水直流,话都说不了!报应!活该!助纣为虐!”
“就是!柳氏那老虔婆也吓晕了,真是恶有恶报!”
绘声绘色的描述,添油加醋的想象,将秦枭和柳氏的“恶毒”与“愚蠢”渲染得淋漓尽致,也让幕后指使者(尽管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二皇子与宰相府)的阴狠歹毒暴露无遗。
而镇北侯秦烈,则成了洞察奸谋、临危不乱、正气凛然、险遭陷害的悲情英雄。
舆论的风向,一夜之间彻底倒向秦烈,如同汹涌的浪潮,拍打着二皇子府和宰相府摇摇欲坠的堤岸。
* * *
二皇子府邸,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比夜色更沉重的死寂。
“哗啦——嘭!啪!”
一只价值连城的定窑白瓷药碗被狠狠摔碎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褐色的药汁如同污血般溅得到处都是,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也掩盖不住主人狂暴的怒火。
“废物!废物!统统都是没用的废物!!”
夏元辰如同一头发狂的、双目赤红的野兽,在满地狼藉中疯狂地走来走去,昂贵的锦袍被扯开,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英俊的脸庞此刻扭曲狰狞,额头青筋暴跳,仿佛随时会炸开。
“秦枭那个没用的东西!柳氏那个蠢妇!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演个戏都能演砸!废物!废物!!”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恐惧和挫败感而嘶哑变形,充满了歇斯底里。
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耗费了无数心思、人力和资源!甚至不惜动用埋在御史台和宗正寺的宝贵眼线!结果呢?结果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秦枭当众抽风成了活死人!柳氏吓晕成了烂泥!那柄淬毒的匕首成了最大的笑柄和铁证!
秦烈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踩着他们母子的“尸体”,赢得了满堂喝彩和汹涌的同情!声望如日中天!
更可恨的是,秦烈最后那番怒斥,句句如刀,虽然没有点名,但矛头直指他夏元辰和李元甫!
现在全帝都都在看他的笑话!都在戳他的脊梁骨!
那些清流御史,恐怕正在连夜奋笔疾书,准备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弹劾奏章!
一想到父皇可能因此对自己更加厌恶,甚至可能彻底放弃自己,一想到那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正在加速远离,夏元辰就感到一阵阵灭顶的恐惧和冰冷的窒息感!
他猛地冲到桌案前,将上面堆积如山的珍贵古玩、文房四宝统统扫落在地!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如同他此刻崩坏的心境。
“秦烈!秦烈!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眼中是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却只剩下无能的狂怒。
* * *
宰相府,最深处的密室。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载玄冰,沉得让人喘不过气。上等沉香的清冷气息,此刻闻起来只剩下腐朽与绝望,如同坟墓。
李元甫枯坐在冰冷的蒲团上,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泥塑木雕。
他面前那盏跳跃着幽蓝火苗的长明灯,光芒似乎都黯淡了许多,如同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手中那串油亮、跟随他数十年的紫檀佛珠,早已停止了捻动,被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色,仿佛要将其捏碎。
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此刻更是如同风干的橘皮,失去了所有血色,灰败得吓人,透着行将就木的死气。
浑浊的老眼中,那点曾经洞悉世情、翻云覆雨、执掌朝堂数十载的精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灰败与深沉的无力感。
败了。一败涂地。
他一生宦海沉浮,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算计过无数对手,扳倒过无数政敌。
他从未想过会栽在这样一个崛起于边陲的后辈手里,栽得如此彻底,如此…难看。苏清雪的毒计不可谓不毒,不可谓不绝。
利用秦枭的滔天恨意和废人之身,利用宗法伦常这把无形的重锤,利用足以掀翻一切的舆论力量…这本该是精心编织、足以将任何对手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必杀之局!
可秦烈…他就像一块毫无缝隙的万载玄冰!一块砸不烂、敲不碎、烧不化的玄冰!
不仅瞬间识破了这精巧的杀局,更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和雷霆万钧的手段,将计就计,反手就将这柄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回了他们自己的心脏!
还捅得如此狠辣,如此致命!一击毙命!
秦枭废了,彻底成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活死人,失去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反而成了对方清名的反衬。
柳氏吓破了胆,成了无用的累赘和笑柄。他们费尽心机安插的“见证者”,反而成了秦烈“洞察奸谋”、“正气凛然”的最佳传播者!
宰相府的声望,二皇子的地位,再次遭受毁灭性的重创!皇帝那里…恐怕早已是雷霆震怒,只等一个爆发的借口!
他李元甫一生经营,眼看就要随着外孙一同葬送!
“呵…”一声极轻、极哑,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充满自嘲的冷笑,从李元甫干瘪的喉咙里挤了出来。笑声里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无尽的苍凉、苦涩和对命运弄人的嘲讽。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得头破血流,筋骨寸断,再无翻身之望。
他缓缓闭上眼,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气,正从脚底蔓延上来,如同冰冷的潮水,要将这具行将就木的躯壳彻底吞噬。
窗外,帝都喧嚣的夜色中,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低语,在嘲笑,在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和他李元甫政治生命的终结。
* * *
镇北侯府,书房。
灯火通明,却一片静谧祥和,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秦烈换下了那件沾着酒渍的玄色锦袍,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负手立于敞开的窗前。
窗外,是帝都深沉的夜色,万家灯火如同繁星点点,映照着这座权力与欲望交织的城池。
晚风带着凉意拂面,吹散了些许宴席间的戾气。柱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道:“侯爷,人已押回王府。
派了最可靠的人手,里外三层‘看护’,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一只。
柳氏醒了,哭闹了一阵,咒骂二皇子…又吓晕过去了。
秦枭…彻底没了动静,如同木偶。
府里大夫看过了,经脉尽毁,喉舌麻痹,口不能言,眼不能视,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与活死人无异。”
“嗯。”秦烈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遥远的夜空。
望江楼的喧嚣似乎还隐隐萦绕在耳畔,秦枭那怨毒的嘶吼,柳氏绝望的哭嚎,那些“见证者”惊愕的目光…最终都化作了脚下被彻底碾碎的尘埃。
这一局,他赢了。赢得干净利落,也赢得冷酷无情。
秦枭彻底成了废人,这是他当年离开帝都时就该有的结局,只是迟来了几年,并成为了他反击的棋子。
柳氏的余生,将在恐惧和严密看守中煎熬。而二皇子与宰相府,被自己亲手策划的石头砸断了脚骨,短期内难以再兴风作浪,还要面对汹涌的舆论和皇帝必然的怒火。
他在帝都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然而,秦烈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以及对前路更清晰的认知。
帝都的漩涡,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险。这一次是苦肉计栽赃,下一次呢?只会更加凶险莫测。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在他掌心投下一片清辉。
就在这清辉之中,融入识海深处的青铜古镜,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镜面之上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感知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指向性的渴望。
南疆…古镜的异动…还有那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的影殿…秦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与山河,投向了帝国南陲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十万大山。
下一次的风暴,或许就在那片瘴气弥漫的丛林中酝酿。平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