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日夜兼程,他们总算是赶到了京城的地界。
只能说京城不愧是整个昭宁国最繁华的地方,比起之前去过的宁州还要更加热闹几分。
即使是到了城外好几十里的地方,都还有不少店铺和客栈在营业,生意也十分红火。
在这些平民的脸上,完全和北境那些人脸上不同,他们脸上很少见到被生活所磋磨的那种愁苦。
又过了一阵,京城巍峨的朱雀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魏允执掀开马车帘,望着城楼上批注得龙飞凤舞的牌匾,苍白的脸上总算泛起一丝血色。
经过这几日在谢珉的调养照料之下,他的伤势好得极快,除却气血不如从前那般充足之外,几乎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身上的刀上早已覆上了厚厚一层狰狞的伤疤,这便说明他的皮肉以极快的速度在愈合。
“谢公子,这就到京城了。”
赵蘅芷兴奋地握住她的手,脸上又重新挂上了平时少女娇俏的笑容:“等安置好了,我带你去吃望仙楼的百花酿!”
谢珉回握住她的手,手心渗出细微的汗意。
原本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来这里进一步调查真相的准备,却没想到,等到自己真的来了京城的时候,还是会觉得紧张无措。
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惶恐不安的感觉。
赵蘅芷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只当她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习惯,于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想要用这个小动作告诉她不要害怕。
她们二人的互动落入魏允执眼中。
魏允执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眸光微闪,却什么也没说。
马车一路朝着皇宫驶去。
越是靠近皇宫,谢珉便越觉得惴惴不安。
巍峨的宫墙如同巨兽的獠牙,将她衬托成微小的影子。
让她有一种无法逃离的被掌控感。
马车停在宫门前时,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碰到了袖中的瓷瓶,凉意顺着指尖蔓延,稍稍安定了几分心神。
“下车吧。”
魏允执率先踏出马车,他望着谢珉和赵蘅芷二人略显苍白的脸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莫要让父皇久等。”
在宫人的带领下,她们穿过层层宫门,直奔大殿而去。
赵蘅芷的目光扫过廊下神色漠然的侍卫,看着他们腰间所别着的冷硬长刀,想起自己敲晕魏允执的事情有些心虚,不自觉地往谢珉身边靠了靠。
他们绕过九曲回廊,终于踏入了宣政殿。
刚一开门,一股浓烈的丹香味便扑面而来。
大殿之内烟雾缭绕,正中间便是一个巨大的炉鼎,其间冒着袅袅白烟,让整个大殿看上去不像宫廷,反倒像是天庭一般。
谢珉抬眼,只见鎏金龙椅上斜倚着一位身形消瘦的男子,明黄龙袍松垮地披在身上,依然能够看出长须美髯的超脱气质。
他左手握着鎏金药鼎,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甲留得极长,染着暗红的丹砂。
见他们几人过来,却是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药鼎里的丹药。
这便是皇帝?
谢珉心中一紧,呼吸停滞了一瞬。
便是这个人下令让谢家百口人一夜殒命?
便是这个人,出价万金,四处悬赏姐姐的项上人头?
她只觉得心中情绪百般汹涌,有些抑制不住。
便只能将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入肉中,靠着疼痛才能让她脑袋清醒一些,不让这些情绪外流。
谢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同魏允执和赵蘅芷一道跪下行礼。
礼毕,皇帝只是淡漠的挥了挥手让她们起身,注意力依旧落炼丹之事上。
魏允执上前半步,率先开口道:“父皇,北境事务已办妥,儿臣特来复命。”
他的声音清朗,却惊得龙椅上的人不耐烦地皱眉。
皇帝终于放下药鼎,丹砂染就的指尖重重叩击扶手态度颇为不耐烦:“老三废话忒多,天花平息了?”
他的嘴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渍。
谢珉这才注意到他眼下乌青如墨,因为身体瘦弱,脖颈处还爬满蛛网般的青筋,全然不像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
这人和魏九嶷真是亲兄弟嘛?真的这般不同?
谢珉不禁腹诽。
魏允执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番态度,反而神色如常的继续禀告。
“回禀父皇,北境的天花已经平定,死伤人数不足一成,这一切多亏了邺城仵作谢珉,此番进京她还从刺客手中救下了孩儿的命……”
听他说完,龙一上的皇帝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三人身上。
他的凤目仔细在谢珉和赵蘅芷之间来回,开口问道:“哪个是谢珉?”
谢珉心中一紧,立刻上前一步行礼:“启禀陛下,小人是谢珉。”
皇帝眯起眼,丹砂染就的指甲轻叩龙椅扶手,鎏金炉鼎中橘红色的火焰映得他眼窝深陷的脸格外热切。
“你是北境人?”
“是的陛下,小人自幼同爷爷在邺城白松山长大,父亲是郎中,母亲是胡人歌姬。”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胡须跟着他的笑声一齐抖动起来。
“哈哈哈,你在邺城长大,可朕看你怎么长得有些像谢停云?”
谢珉的心猛地一沉,却又在眨个眼的功夫便将这股惊慌失措消化。
快到让人察觉不到。
“小人虽然不知陛下所说的谢停云是谁,但应当也是京城里的贵人。”
谢珉垂眸,脸上看不出一丝惶恐和不安,她只是耐心解释道:“小人粗鄙容貌,怎敢与贵人相提并论?倒是母亲常说,小人眉眼像极了过世的胡人外祖,鼻梁高些罢了。”
她刻意侧过脸,让宫灯的光影落在自己微挺的鼻梁上:“邺城多有胡商往来,小人这长相,在北境并不稀罕。”
皇帝眯起眼,精明的眸光在谢珉脸上来回扫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有开口问道:“朕好像听老四说,你会探案,不知道你这小子可信鬼神一说?你给朕说说,人若是死了,是变成鬼魂了,还是堕入轮回了?”
谢珉的手心早已全是汗渍。
他的问题问得刁钻,让人全然不知如何揣测其意。
明明只是个一心求仙问道的癫人,却又如此威严的气派。
该说不说,他到底也是掌控着一个国家的君王,心思也如同针尖一般细密。
“小人以为……”
谢珉沉默良久,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人死后成不了鬼,也成不了仙,所以死人不会开口说出真相。草民所求的,便是靠着这一手验尸的本事,为死人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