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桂香佝偻着背,身上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深灰色旧棉袄,头上裹着一条同样陈旧的藏蓝色头巾。
她紧紧拉着身边人的手,枯瘦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滑倒。
而她身边——
天地间所有的光,仿佛都聚焦在了那一道身影上。
蓝白相间的短款棉服,纯净的天空蓝底色如同被雪洗过的晴空,蓬松柔软的质感勾勒出少年挺拔却不失清瘦的身形。
衣服正中央,那个用白色绒毛精心勾勒出的憨态可掬的小狗脑袋,圆圆的鼻子,耷拉的耳朵,带着稚拙的童趣,却奇异地没有半分廉价感,反而像一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浅蓝色的羊绒围巾松松地绕在修长的脖颈上,打着一个温润的结,垂落的末端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顶毛绒绒的白色瓜皮帽。
蓬松柔软的白色仿兔毛绒,厚实温暖,帽檐滚着深一调的米白绒边,如同最纯净的云朵,温柔地包裹着他精致的头颅。
帽檐下,银丝细边眼镜架在高挺笔直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灰蓝色眼眸,如同西伯利亚冻结的冰湖,清澈、深邃、不带一丝波澜,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被雪覆盖的小路。
精致的下颌线条,紧抿的薄唇,冷白的肌肤在雪光和毛绒白帽的映衬下,几乎泛着莹润的微光。
那身充满童趣的蓝白小狗装扮,非但没有折损他半分与生俱来的清冷孤绝,反而像一层奇妙的滤镜。
将他身上那份超越尘世的神性之美,融化成了一种近乎魔性的纯净、脆弱和一种不自知的、令人心尖发颤的可爱。
孙桂香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被雪覆盖的巷弄里。
她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前方的路和她牢牢牵着的小朋友,浑然不觉她们这对组合,在这破败的老城区雪景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巷口拐角,老王守着他的烤红薯铁皮桶。桶里炭火通红,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他正搓着手跺着脚,百无聊赖地看着稀稀拉拉的行人。
当孙桂香拉着夜清流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老王浑浊的眼睛瞬间直了!
他手里的火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那是从年画里走下来的仙童吗?还是哪个大明星在拍戏?
那脸,那身段,那气质……老王活了大半辈子,在电视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可……可这仙童怎么穿着这么一身……这么一身可爱得冒泡的小狗衣服?还戴着顶毛绒绒的白帽子?
强烈的反差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让老王的大脑直接宕机。
他傻愣愣地看着那蓝白相间、精致得不似凡物的身影被佝偻的孙桂香拉着,一步步走近。
他甚至忘了招呼生意,只是呆呆地看着,直到那两人从他面前走过,留下两串清晰的脚印和一阵清冽的、不属于烤红薯的干净气息。
“我滴个老天爷……” 老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自语,弯腰捡起火钳,眼神还追随着那消失在另一个巷口的背影。
“孙老太这是……打哪儿捡来个神仙娃娃啊?还穿得……穿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
穿过一条窄巷,前面是一个住着七八户人家的杂院门口。
几个裹得严严实实、抄着袖子唠嗑的婶子大妈正聚在那里,议论着今年的雪和菜价。
当孙桂香拉着夜清流出现在她们视野中时,如同往滚油里滴进了一滴水!
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七八双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惊艳、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蓝白的身影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哎……哎哟我的妈呀!” 一个胖婶子最先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那……那是谁家孩子?长得……长得也太俊了吧?!”
“我的老天爷!这是真人吗?比电影明星还好看!” 另一个瘦高个婶子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瞧那脸白的!那眼睛!我的个乖乖……这真是咱们这片儿能养出来的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妈啧啧称奇,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她们的视线如同探照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描着夜清流——那精致绝伦的五官,那清冷孤绝的气质,那身与他气质形成极致反差的、可爱到爆炸的蓝白小狗棉服和毛绒白帽……
“哎,你们看!他穿的那是什么?小狗衣服?还怪……怪可爱的!”
胖婶子的注意力终于从脸上挪到了衣服上,语气带着惊奇和一丝被萌到的笑意。
“是孙桂香拉着呢!孙老太!” 瘦高个婶子认出了佝偻的孙桂香,更加惊愕了。
“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个孙子了?还……还这么好看?!”
“不像她家的啊……这通身的气派……” 花白头发的大妈摇头,眼神依旧充满了惊艳和探究。
孙桂香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灼热的目光。
她回过头,浑浊的眼睛带着一丝疑惑和习惯性的警惕,扫了那群目瞪口呆的婶子们一眼。
她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夜清流微凉的手,拉着他加快了脚步,似乎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夜清流被她拉着,步履依旧从容。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掠过那群表情各异、指指点点的妇人。
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羞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无机质的平静。
仿佛她们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背景噪点。他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毛绒帽檐的阴影下投下小片扇形,隔绝了所有探究的目光。
唯有帽顶蓬松的白色绒毛,随着他的步伐和寒风,俏皮地轻轻颤动着。
婶子们看着那蓝白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如梦初醒般炸开了锅。
“我的天!那孩子……那眼神……看得我心头一凉!”
“是啊是啊,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孙老太从哪儿弄来的?该不会是……该不会是什么精怪变的吧?”(压低声音)
“瞎说什么!我看就是人家城里的亲戚孩子!不过……穿那小狗衣服……噗……”(忍不住笑出声)
“哎,你还别说,那衣服配那脸,虽然怪,但……但真挺招人疼的……”
议论声、惊叹声、猜测声,在雪后的巷口久久回荡。
孙桂香拉着夜清流,为了避开人多的大路,选择沿着市立第一中学后墙外一条僻静的小路走。
高高的围墙内,隐约传来学生课间的喧闹声。
就在这时,围墙的转角处,迎面走来了三个人。
宁曦宛、段疏策、白芷晔。
他们似乎是刚从学校出来,准备去附近的文具店。
宁曦宛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围着红色的围巾;段疏策依旧是熨帖的深色大衣,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白芷晔裹着浅紫色的棉服,抱着几本书。
当他们的目光,毫无防备地撞上迎面走来的孙桂香和她身边那个穿着蓝白小狗棉服、戴着毛绒白帽的身影时——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宁曦宛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她撑伞的手猛地一抖,伞面上的积雪簌簌滑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蓝白的身影,那张在毛绒帽檐和银丝眼镜下、精致得如同神造物的脸,一种强烈的、撕心裂肺般的熟悉感和剧痛瞬间淹没了她。
“……清……”一个名字卡在喉咙里,窒息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段疏策镜片后的瞳孔在刹那间急剧收缩,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遭遇了未知的强干扰。
监管者的力量在体内疯狂激荡,试图冲破某种无形的枷锁,肋骨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幻痛。
他仿佛又看到了书房废墟中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身影!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一模一样!可……可那身衣服?!那顶帽子?!
荒谬感和剧痛感交织在一起,让他下颌线瞬间绷紧如刀锋,脸色惨白如纸。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剧痛的肋骨位置,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白芷晔抱着书的手臂骤然收紧,指尖深深陷入书页。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当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隔着几步之遥,毫无情绪地扫过她时,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洞感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手腕处那片空荡荡的皮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踉跄了一下,怀里的书差点脱手。
她清澈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视线模糊地看着那个蓝白的身影,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清流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三人。
那目光没有任何探究,没有任何回忆的波动,如同扫描三组无关紧要的变量数据。
他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一秒,视线便移回了前方被雪覆盖的小路。
孙桂香也看到了他们。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戒备,下意识地将夜清流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枯瘦的手握得更紧了。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拉着夜清流,想从他们旁边快速走过。
就在双方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等……” 宁曦宛像是被巨大的力量驱使着,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
夜清流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
深蓝色的校裤裤脚擦过宁曦宛米白色羽绒服的衣摆。
蓝白小狗棉服的衣角掠过段疏策深色大衣的下摆。
毛绒绒的白色帽檐带起的微风,拂过白芷晔盈满泪水的脸颊。
他步伐稳定,从容不迫。
如同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只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融不进这喧嚣尘世的、蓝白相间、纯净又孤绝的背影。
还有那顶在寒风中,依旧蓬松柔软、轻轻颤动的白色毛绒帽子。
宁曦宛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冰凉。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彻底无视的冰冷感,如同这冬日的寒风,瞬间将她穿透。
她看着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段疏策紧捂着肋骨,额角的冷汗滑落,镜片后的眼神死寂一片。
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再次被那冰冷的无视打入深渊。
白芷晔怔怔地望着那消失在雪光里的蓝白身影,泪水汹涌而出。手腕的刺痛感依旧清晰,心口的空洞却仿佛更大了。
“他……他刚才……” 宁曦宛失神地喃喃。
“没有回头。” 段疏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冰冷。
“一次也没有。”
白芷晔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任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那个穿着可爱童装、却冰冷得如同亘古寒渊的背影。
孙桂香拉着夜清流,终于走到了巷子尽头那家小小的面包店。
她准备买点明天做早饭的面包。
面包店的老张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当店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孙桂香拉着那个蓝白小狗棉服、白毛绒帽的身影走进来时——
老张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了地上!
他张着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这真的是孙老太家那个孩子?上次远远瞥见过一次,就觉得好看得不似真人,今天穿了这么一身……这视觉冲击力也太强了吧?!
老张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动了。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抓起柜台上用来拍产品图的旧手机,手指颤抖着,对着刚进门的夜清流,“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闪光灯在昏暗的小店里突兀地亮起!
夜清流灰蓝色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锋,冰冷地扫向柜台后的老张。
那眼神里的寒意,让老张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清醒,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对……对不起!对不起!” 老张慌忙道歉,脸都白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看……看这娃太好看了……” 他语无伦次,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孙桂香也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护犊子的警惕。
她侧身挡在夜清流前面,对着老张没好气地说:“老张头!你干啥呢!吓着我家小朋友了!”
“我错了我错了!孙大姐!” 老张连连作揖,心有余悸。
刚才那一眼,简直像被冰锥子扎穿了心脏!
夜清流冰冷的目光在老张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仿佛他只是空气。
他微微偏过头,毛绒绒的白帽檐下,长而密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的寒意。
他安静地站在孙桂香身后,像一尊被精心打扮过、却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冰雪雕塑。
老张手忙脚乱地给孙桂香装面包,再也不敢抬头多看。
直到孙桂香付了钱,拉着夜清流离开,店门关上,风铃的余音还在回荡,老张才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他心有余悸地拿起那部旧手机,点开相册。屏幕上,定格着一张有些模糊、光线昏暗的照片:
穿着蓝白小狗棉服的少年,戴着纯净的白色毛绒帽,精致的侧脸在昏暗的背景下如同发光的美玉,灰蓝色的眼眸带着初入陌生环境的一丝警觉,正冷冷地看向镜头。
帽檐上蓬松的绒毛被门口灌入的风吹得微微颤动。
照片拍得很烂。
但照片里的人……却美得惊心动魄,冷得令人窒息,可爱得让人心尖发颤。
这矛盾到极致的感觉,让老张久久回不过神。
“我的个乖乖……” 老张看着照片,喃喃自语。
“孙老太这‘小朋友’……到底是打哪儿来的神仙啊?穿成这样……也太……太那啥了……”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舍得删掉这张拍糊了的照片。
它像一个冬日里奇幻的梦,一个属于老城破败巷弄中,不期而遇的、关于极致美丽与极致反差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的核心,正被一个佝偻的老妇人紧紧牵着手,一步步走进更深、更平凡的烟火人间里。
雪地上,一大一小两串脚印,蜿蜒向前,消失在巷弄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