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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晨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孙桂香小屋洁净的窗玻璃,斜斜地铺洒在擦洗得发亮的水泥地上,映出一块块明亮的光斑。

小院里,墙根下那一溜多肉在晨光中精神抖擞,“绿豆糕”肥厚的叶片边缘透出健康的粉晕。

孙桂香佝偻着背,在小小的灶间和堂屋之间穿梭,忙碌得像只准备过冬的松鼠。

那张掉了漆的旧方桌被擦得一尘不染,上面摊开一块洗得发白、却浆得硬挺的厚实棉布。

几只大小不一的粗瓷碗、几个洗得发亮的旧铝盆、几把长短不一的木勺竹筷,都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边。

孙桂香浑浊的眼睛里跳动着喜悦的光,一边把一大袋雪白的糯米粉和一小袋澄黄的面粉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一边嘴里絮絮地念叨。

“糯米粉……面粉……红豆沙……猪油……白糖……嗯,齐了齐了!”

“今儿啊,可得让咱们小朋友尝尝婆婆拿手的红豆糯米饼!也叫老姐妹们尝尝鲜!”

“孙大姐!我们来啦!”胖婶子人未到声先至,洪亮的嗓门惊飞了屋檐下几只觅食的麻雀。

她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挤开半掩的院门,脸上笑得像朵盛放的牡丹花。

身后跟着张奶奶、李爷爷,还有另外几个旅游团里相熟的老伙计,个个手里都没空着——张奶奶提着一小篮才从自家院子里摘的、挂着露珠的嫩豆苗。

李爷爷抱着个古朴的陶罐,里面是他珍藏的、上好的野山茶蜜;还有拎着新炒花生米的、抱着自家腌的脆萝卜的……

“哎哟!都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地方小,大家伙儿挤挤!”

孙桂香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忙不迭地把人往里让。

“小朋友!”孙桂香立刻扬声唤他,声音带着一种安心的力量。

“快,帮婆婆招呼爷爷奶奶们坐!”

她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将他从门边的阴影里轻轻拉了出来,带到了这团暖烘烘的热闹中心。

“爷爷奶奶好。”夜清流的声音清冽如骨,语调平直,听不出太多情绪。

但他并没有挣脱孙桂香的手,也没有像在旅游大巴上那样立刻侧头避开视线。

他平静地掠过眼前一张张熟悉又带着热切笑意的脸,微微颔首,算是完成了孙婆婆交代的“招呼”任务。

“好好好!小朋友好!”老人们立刻笑着回应,声音七嘴八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爱。

胖婶子更是直接,几步上前,就想像拍自家孙子那样拍拍夜清流的肩膀:“哎哟,几天不见,小朋友好像又长高了点似的!更精神了!”

她的手刚抬起来,夜清流身体那细微的、本能的僵硬还没来得及完全显现。

孙桂香已经笑着、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他婶子,手上都是灰呢!快坐快坐!咱们今天啊,有正经事儿!”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拉着夜清流走到桌边,“来,小朋友,帮婆婆把这块布再铺铺平,咱们要和面了!”

夜清流顺从地走到桌边,伸出冷白修长的手指,极其仔细地、将那块厚棉布原本就平整的边角,再次一丝不苟地捋了又捋,直到边缘形成绝对笔直的线条。

准备工作紧锣密鼓。

孙桂香俨然成了总指挥,枯瘦的手指点着桌面,声音洪亮又带着老辈人特有的节奏感:

“他婶子!劳烦你,把这糯米粉和面粉,按三比一,掺和掺和!对,就倒这块大布上!”

“张大姐!你那豆苗好,水灵!待会儿洗洗,咱们炒个素的!”

“李老哥!把你那宝贝蜜罐子看好了,一会儿豆沙馅儿调甜口,就靠它啦!”

“王师傅,搭把手,把这大铝盆给我端灶房去,烧点热水,和面得用温水!”

老人们笑着应和,各自领了“任务”,小小的堂屋瞬间变成了一个分工明确、热气腾腾的手工作坊。

胖婶子撸起袖子,豪迈地将雪白的糯米粉和澄黄的面粉倒在那块厚实的棉布中央,如同在雪地上撒下一片金沙。

她粗壮的手指开始搅拌,粉雾便轻盈地升腾起来,在斜射的阳光里舞动。

夜清流安静地站在孙桂香身边,灰蓝色的眼眸透过镜片,专注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尤其落在胖婶子搅拌混合粉的动作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那动作在他看来,效率低下,粉粒分布极不均匀,甚至扬起了过多不必要的粉尘。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指出更优化的搅拌路径和力度控制方式。

就在这时,孙桂香将一个沉甸甸的粗陶碗塞进了他怀里。

碗里是浸泡了一夜、已经吸饱了水分的深红色赤小豆,颗颗饱满圆润,像无数颗沉淀着甜意的玛瑙石。

“小朋友,”孙桂香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帮婆婆把这红豆淘淘干净,把坏的、瘪的挑出来。喏,旁边那个小漏盆接着水。”

夜清流垂眸,目光落在怀中粗陶碗里那一片沉静的深红上。

他立刻收回了对搅拌效率的评判思维,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眼前的任务上。

夜清流端着碗走到角落盛着清水的铝盆边,动作平稳而精准。

他没有像普通人那样一把抓起豆子在水里胡乱搅动。而是先用指尖极其细致地拨开表层的豆粒,目光如同高倍扫描仪,快速筛选着。

一颗颜色黯淡、表皮有细微破损的豆子被他精准地剔除;一颗明显干瘪、体积不足的也被他指尖轻轻一拨,分离出来。

清水注入碗中。他没有大力晃动,而是将碗微微倾斜,让水流带着极其轻微的旋转力拂过豆粒的表面,带走浮尘和可能存在的细微杂质。

水流清澈,动作平稳,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更没有一颗好豆子被水流带出。

原本在另一边准备食材的几个老太太,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来。

“哎哟,你们瞧瞧,”张奶奶压低声音,满是惊叹,“小朋友淘个豆子都跟画儿似的!这手,这稳当劲儿……”

“就是,比我家那毛手毛脚的小孙子强百倍!”另一个老太太笑着附和。

“这豆子让他淘得,怕是比咱们的脸还干净!”胖婶子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啧啧称奇。

夜清流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任务里,对周围的低语充耳不闻。

他专注地完成了最后一遍漂洗,将澄澈的水滤掉,碗里只剩下颗颗饱满、红润发亮的赤小豆。

他将粗陶碗平稳地放回孙桂香手边的桌上,声音清冷地汇报:“婆婆,好了。”

孙桂香正忙着指挥李爷爷往灶膛里添柴火,闻言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扫过那碗完美无瑕的赤小豆,立刻笑开了花。

“哎!好!好!淘得真干净!我们小朋友做事,就是让人放心!”

她枯瘦的手爱惜地拍了拍夜清流的胳膊,力道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赞许。

夜清流灰蓝色的眼眸里,那层冰封的湖面,似乎因这纯粹的肯定,漾开了一丝极淡的涟漪。

他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了下一个等待他“观测”的环节——孙婆婆开始煮红豆了。

灶膛里的柴火发出噼啪的欢唱,铁锅里,深红的赤小豆在翻滚的清水中沉沉浮浮,渐渐被煮得酥软。

豆香混合着水汽,弥漫了整个灶间。

孙桂香站在灶台前,用一把长柄的木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的红豆。

夜清流就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观察着整个过程。

水与豆的比例变化、火候的调控、豆粒在热力作用下形态的改变……如同在记录一个重要的物理化学变化实验。

红豆煮到开花软烂,被捞起沥干。

接下来是炒豆沙的关键步骤。

孙桂香往烧热的铁锅里挖了一大勺雪白的猪油。

油脂遇热迅速融化,发出滋啦的诱人声响,浓郁的荤香瞬间爆开。

“小朋友,看仔细喽!”孙桂香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带着点传道授艺的郑重。

她将沥干水分的红豆倒进滚烫的猪油里,用锅铲开始用力地翻炒、碾压。

深红的豆粒在热油和锅铲的挤压下,迅速褪去外衣,融化成细腻浓稠的深紫色泥状物。

夜清流的眉头再次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清晰地看到孙婆婆手臂上因为用力翻炒而绷紧的肌肉线条,感受到灶火前升腾的热浪。

这个过程在他精密的大脑中迅速被拆解:机械做功、热能传递、物质形态转化……效率尚可,但存在优化空间。

比如使用带不粘涂层的平底锅可减少粘连,使用食品料理机初步粉碎可大幅降低体力消耗……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完成更优方案的推演。

孙桂香已经铲起一小勺热气腾腾、油亮诱人的红豆沙,用嘴吹了吹,然后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将勺子递到了他的唇边。

“来,小朋友,尝尝!看看甜度够不够?香不香?” 孙婆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笑容温暖得如同灶膛里的火光。

勺子几乎碰到了他的下唇。

那深紫色的豆沙还冒着丝丝热气,浓郁的甜香毫无阻隔地扑面而来。

在孙桂香期待的目光和周围几个老太太屏息注视下,夜清流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

然后,他张开紧抿的薄唇,极其小心地、就着孙桂香的手,用舌尖飞快地、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勺子里那滚烫粘稠的豆沙。

这味道……如此陌生,如此强烈,如此……复杂。

他猛地缩回头,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消化这过于汹涌的感官刺激。

银丝眼镜后的灰蓝色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名为“无措”的情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怎么样?甜不甜?香不香?”孙桂香急切地问,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

夜清流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艰难地检索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全新的、颠覆性的味觉体验。

最终,他薄唇微启,吐出一个极其精准、却依旧带着疏离感的词:

“糖分浓度……过高。”

“啊?”孙桂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枯瘦的手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哎哟!我的傻小朋友!甜就甜嘛!还‘糖分浓度过高’!婆婆懂了,就是够甜了!行!那咱们就不再加糖了!”

她笑着,转身又去翻炒那锅浓稠甜蜜的豆沙。

旁边的张奶奶和胖婶子也忍俊不禁,看着夜清流那副明明被甜到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眼里的喜爱简直要溢出来。

“这孩子,太实诚了!”

“就是!甜就说甜嘛!还整个啥浓度!笑死我了!”

“不过小朋友说得准!这豆沙闻着就甜掉牙了!”

夜清流站在原地,舌尖上那爆炸般的甜意似乎还在蔓延。

他听着老人们的笑声,看着孙婆婆翻炒豆沙时那充满生命力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

堂屋中央,混合好的糯米粉和面粉堆在厚棉布上,像一座小小的雪山。

王师傅端来了温热的清水,孙桂香挽起袖子,准备和面。

“小朋友,”孙桂香招呼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鼓励,“来,跟婆婆学!这和面啊,可是做饼的关键!水要一点点加,手要这样揣……”

夜清流依言走到桌边。

他脱下那件浅米色的针织开衫,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又将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两截冷白劲瘦的小臂。

孙桂香示范着,枯瘦却有力的手插入粉堆中央,挖出一个小窝,然后慢慢倒入温水,手指开始在小窝里旋转、揉捏,如同在施展某种古老的手艺。

夜清流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手指的力度、旋转的角度、水与粉接触融合的形态变化……

他大脑中迅速构建着模型,分析着最佳的水粉比例区间和揉捏力度阈值。

夜清流伸出手,冷白修长的手指模仿着孙婆婆的动作,精准地插入粉堆中心,挖出一个完美的半球形凹坑。

然后,他接过王师傅递来的水瓢,手腕稳定地倾斜,温热的细流如同精确控制的滴定管,匀速注入凹坑中心。

动作标准,如同教科书。

然而,当夜清流的指尖真正接触到那湿润的粉团时,意外发生了。

糯米粉混合面粉的湿粉团,其粘稠、柔韧、混沌的物理特性,完全超出了他精密模型的计算范围。

那团东西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意志,在他试图施加标准揉捏力度的瞬间,猛地反扑上来。

一大团湿乎乎的、粘稠无比的粉浆,如同最顽固的胶水,毫无预兆地、牢牢地扒住了他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右手手指。

夜清流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错愕地低下头,灰蓝色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几根被白色粘稠物包裹、几乎失去“自由”的、曾用来操控精密仪器和解构宇宙奥秘的手指。

那团粉浆还在顽强地向下蔓延,试图吞噬他更多的手部区域。

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慌乱的情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那张总是无波无澜的脸上。

他甚至下意识地、带着点笨拙地甩了甩手,试图摆脱这异常附着物。

噗嗤!

几滴白色的粉浆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开来!

其中一滴,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落在了他左边脸颊上。

冰冷的、粘腻的触感瞬间传来!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灰蓝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的“惨状”——手指深陷泥沼般的粉团,脸上还挂着“战利品”。

“噗——哈哈哈!”一直密切关注着小朋友的胖婶子第一个没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哎哟我的妈呀!小朋友!你……你这脸上……哈哈哈!成小花猫啦!”

“哈哈哈!让你甩!甩自己一脸了吧!”张奶奶也笑得前仰后合。

“哎哟喂!这模样可太稀罕了!”连李爷爷都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

整个堂屋瞬间被欢乐的笑声填满。

老人们看着那个素来如同冰雪雕琢、不染尘埃的少年,此刻顶着一脸面粉、手指深陷粉团、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只觉得又可爱又好笑,心都要化了!

孙桂香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湿毛巾,快步走到夜清流身边。

“别动别动!小朋友别动!”她一边忍着笑,一边用湿毛巾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颊上那点碍眼的白。

“这糯米粉啊,粘性大着呢!第一次上手都这样!别怕!婆婆教你!”

她握住夜清流那只被粉团“俘虏”的手腕,另一只手覆盖上去,带着他那只被粘住的手,开始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和力道,在湿滑粘稠的粉团里揉、压、揣、叠……

“得这样……用掌根这块肉,往下压……再叠起来……再压……对!慢慢来!别急!手上沾点干粉就不那么粘了……”

孙桂香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无比的耐心和引导。

夜清流僵硬的身体,在孙婆婆手掌的温度和沉稳的引导下,渐渐放松下来。

最初的慌乱和错愕被一种全新的学习体验所取代。

他感受着掌心下那团物质在压力下形态的改变,从最初的湿粘散乱,到渐渐抱团,再到产生一种奇异的柔韧和光泽……

他不再试图用绝对的理性去控制,而是学着去感受那团物质的“脾气”,顺应它的特性。

虽然动作依旧带着点生涩和谨慎,但那份专注,已经从冰冷的观测,变成了带着温度的参与。

夜清流微微低着头,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自己和孙婆婆交叠的手,看着那团白色的物质在揉捏中逐渐变得光滑柔韧。

脸上那点被擦拭过的痕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白痕,在冷白的皮肤上,竟奇异地透出一点笨拙的可爱。

胖婶子她们看着小朋友在孙桂香手把手的教导下,一点点征服那团难缠的面粉,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爱了。

“瞧瞧,学得多快!”

“就是!有孙大姐教,准行!”

“小朋友这认真劲儿,看着就招人疼!”

夜清流在那片暖融融的喧闹中心,低着头,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揉着面团。

指尖沾满了白色的粉末,冷白的脸颊上残留着一点未擦净的痕迹。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观测者,他沾染了人间烟火,笨拙,却真实。

光滑柔韧的糯米面团被分成了大小均匀的小剂子。深紫色、油亮诱人的红豆沙馅也分成了等量的小团。

接下来是包饼的关键一步。

老人们围坐在桌边,各自领了任务。

胖婶子负责擀皮儿,她动作麻利,手腕翻飞,一个个圆圆的、厚薄适中的糯米皮在她手下飞快诞生。

张奶奶和李爷爷负责包,手指翻动间,将豆沙馅裹入皮中,收口,再轻轻压扁成圆饼状,动作虽不如年轻人灵巧,却带着岁月沉淀的熟稔。

夜清流安静地坐在孙桂香旁边,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观察着每一个步骤。

夜清流伸出手,拿起一个胖婶子擀好的糯米皮。那皮子柔软微粘,带着糯米的清香。

他小心地用指尖托着,另一只手拿起一小团油亮的红豆沙馅,精准地放在皮子中央。

比例完美,如同计算好的公式。

然后,他模仿着张奶奶的动作,试图将皮子的边缘聚拢、收口、封住那团深紫色的甜蜜。

然而,理论与实践的鸿沟再次显现。

那软糯的皮子,在他试图收拢的瞬间,如同叛逆的精灵,边缘粘在了他过于干净、没有沾染足够干粉的指尖上。

他一用力,皮子非但没有合拢,反而被扯开了一道口子,深紫色的豆沙馅顽皮地从破口处探出头来。

夜清流的手指再次僵住,灰蓝色的眼眸盯着那个“失败品”,眉头微微蹙起,像在审视一个出了故障的实验样本。

“哎呀!破啦!”旁边的张奶奶眼尖,立刻笑着指点,“小朋友,手指头沾点干粉!沾点干粉就不粘手啦!你看婆婆这样……”

她拿起一个小剂子,在旁边的干粉碗里滚了一下,手指也沾上粉,再包起来就顺滑多了。

夜清流沉默地看了一眼旁边装着干粉的小碗。

他伸出食指,极其精准地、只沾取了指尖最前端的一点点粉末,如同在进行微量取样。

然后,他再次拿起一个糯米皮,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一次,沾了干粉的指尖果然顺畅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将皮子边缘聚拢,捏紧,收口。

虽然动作依旧带着点生涩的谨慎,速度也慢得像在拆解炸弹,但一个圆滚滚、没有破口的糯米团子终于在他掌心诞生了。

他轻轻地将它放在撒了干粉的案板上,如同放置一件完成的作品。

“对!就这样!收口捏紧点!”孙桂香在旁边看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和鼓励。

“小朋友真聪明!一学就会!”

夜清流没有回应,只是目光落在那第一个成功的糯米团子上。

他伸出食指,在那光滑圆润的表面,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它的完成度。

然后,他才拿起下一个皮子,重复着沾粉、放馅、收口的步骤。

动作依旧慢,却一次比一次流畅,一次比一次接近“完美”的标准。

夜清流专注地包着,长长的睫毛低垂,在冷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更多的糯米粉,甚至有一点细白的粉末,随着他专注的呼吸,不经意地沾染了他低垂的、鸦羽般的睫毛尖端。

那一点白,落在他清冷精致的眉眼间,形成一种近乎圣洁又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奇异反差。

胖婶子擀皮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夜清流面前就堆了好几个他亲手包好的、圆滚滚的小团子。

每一个都大小均匀,收口严密,安静地躺在案板上,像一排等待检阅的白色小兵。

李爷爷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赞叹:“哎哟!小朋友这手艺!比我这包了几十年的都匀称!瞧瞧这收口,多利落!”

夜清流闻言,包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只是灰蓝色的眼眸在镜片后微微转动,视线掠过自己面前那排“作品”,又快速扫了一眼李爷爷面前那几个形状略显不规则的饼胚。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他紧抿的薄唇边缘,极其短暂地浮现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又低下头,更加专注地拿起下一个皮子,仿佛刚才那微小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

油锅在灶上滋滋作响,金黄的菜籽油翻滚着小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堂屋里包好的糯米饼胚被孙桂香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小朋友,站远点,仔细油星子崩着!”孙桂香一边将几个饼胚滑入滚热的油锅,一边不放心地叮嘱。

夜清流依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离开。

他站在一个安全距离,灰蓝色的眼眸透过镜片,专注地观察着油锅里发生的变化。

白色的饼胚一入热油,立刻被翻滚的金黄色油浪拥抱。细密的油泡欢快地簇拥着它,发出滋滋啦啦的美妙声响。

饼胚的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神奇的蜕变——从柔软的洁白,迅速染上诱人的淡金色,接着加深为均匀的、如同秋日落叶般的焦糖金,边缘甚至泛起一层细密可爱的、酥脆的金棕色泡泡。

浓郁的糯米焦香混合着红豆的甜蜜气息,如同爆炸般在小小的灶间升腾、弥漫。

“翻面!翻面!”孙桂香用长竹筷小心地将锅里的饼翻了个身。另一面接触热油,瞬间也奏响了同样的金色变奏曲。

当两面都煎炸得金黄诱人、饼身微微鼓起时,孙桂香利索地用筷子夹起,控了控油,放在旁边垫了吸油纸的盘子里。

第一个新鲜出炉的红豆糯米饼,带着滚烫的温度和致命的香气,静静地躺在白瓷盘里,金黄的表面油亮诱人,边缘酥脆起泡,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孙桂香夹起它,吹了吹气,然后,极其自然地,转身递到了夜清流的面前。

“来,小朋友!尝尝!小心烫!” 她浑浊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期待,仿佛这第一个成品,理所当然应该由他来品尝鉴定。

在孙桂香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地、伸出了手。

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松手,但他忍住了,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手指拿捏的位置。

然后,他低下头,对着那金黄诱人的饼,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咬下了一小口。

“咔嚓——”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酥脆声响,在寂静的灶间响起。

这感觉,比单纯的豆沙馅要复杂、立体、强烈百倍。

夜清流咀嚼的动作停顿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灰蓝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手中那缺了一小口的金黄圆饼。

那眼神里有错愕,有震撼,还有一种被这原始、粗粝、却直击灵魂的味觉洪流彻底征服的茫然。

他忘记了分析成分,忘记了计算热量,忘记了所有冰冷的逻辑。

这一刻,所有的感官都被这小小的一块饼所占据。

夜清流下意识地又咬了一小口。这一次,动作不再那么谨慎,带着点确认般的急切。

孙桂香看着他沉默地、小口小口吃着饼的样子,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的鼻尖。

她看着他灰蓝色眼眸里那层冰封似乎被这滚烫的甜意悄然融化的瞬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温热的水光。

她没说话,只是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反馈。

“怎么样?小朋友?好吃吗?”胖婶子的大嗓门从堂屋传来,带着按捺不住的好奇。

夜清流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头。

他的目光掠过孙桂香盈满泪光的笑眼,又看向堂屋门口探头探脑、一脸期待的老人们。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最终,他什么评价也没有给出。只是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下头。

然后,在孙桂香和所有老人惊喜的目光注视下,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拿着那块被他咬了两口的、还冒着热气的红豆糯米饼,转身走到灶台边。

他拿起锅铲,学着孙婆婆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下一个白色的饼胚,滑入了翻滚着金色油浪的锅中。

滋啦——!

那美妙的声音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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