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秋水学宫,铸剑院。
沐戈涛提着他的黑金断剑来到锻剑坊。
坊中有五排锻剑房,每个锻剑房里都设有三个炼剑炉,每个炉台旁还有一个帮忙搬运的机关人偶。
但沐戈涛来的时候,前面的炼剑炉都被占满了,他只能到最角落,堆满杂物的炼剑炉前,更没有帮忙的机关人偶。
沐戈涛被打断的右臂已经被医仙接好了,但现在依然不能提重物,只能用左手一点一点清理杂物。
周围的修士没有人过来帮忙,因为他被封明元欺凌的事早就在学宫传遍了,没有人敢帮他,担心被封明元一起报复。
沐戈涛好不容易把炼剑炉收拾出来,却发现没有锤子,没有铁钳,没有炭火。
他只好先提起一只脏兮兮勉强能用的水桶,先去井边打水,把桶洗净,再一桶水又一桶水地提回去,单手把水池冲洗干净,再放满水。
准备好后,他祭出一堆木炭,开始烧炉子。
一道清冷沉稳的声音忽然从门边传来:“煤炭炼铁易碎,重铸宝剑最好还是要用焦炭。”
沐戈涛抬头一看,诧异道:“庭筠少爷?”
锻剑坊是分男女的,所以这里都是男剑修,沐庭筠和所有正在铸剑的剑修们一样,把上身的衣服都脱下来绑在腰间。他身长九尺,平时穿着长袍只觉得长身玉立,但把衣服脱了,才发现他上身筋肉虬结,肌肉线条紧实流畅。他单手把两筐焦炭抗在肩上,站在门外没有表情地看着沐戈涛。
沐戈涛苦笑一下:“在下知道,但我阿娘病了,家中现在买不起焦炭。”
虽然他家拿到了封魏两家赔的灵石,但凤麟仙洲的大部分财富和资源都被掌握在世家手里,因此物价高得离谱。
他阿娘治病就已经欠下一大笔债,用赔偿的灵石才勉强还清,而平时他们剑修用来锻剑的各种灵材又价格高昂。因此,沐戈涛淬炼法剑从来用的是最便宜的灵材。
沐庭筠不作声地扛着焦炭走进来,熟练地用铁钳把炉中煤炭拨出,将一筐焦炭倒了进去。
“庭筠少爷?”在沐戈涛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沐庭筠祭出带有紫色异火的火折子,扔进炉里将火点燃。
“这,这是焚天紫炎?”沐戈涛惊呼。
沐庭筠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焚天紫炎是圣品级别的异火,一朵小火苗就价值连城。沐庭筠居然直接扔进了他这破旧的炼炉里。
沐庭筠拿起炉台上一截黑金断剑,用手指弹击剑刃,聆听清脆的剑吟。
他轻轻点头:“是上品灵铁,但从前的铸剑工艺没将它的杂质清理干净,重新铸造,应该能成上品法剑。”
他把断剑放回去,对沐戈涛说:“等炉火火色变为青紫色,再投入炉中。”
沐戈涛这时才敢确定,沐庭筠不是在捉弄他,而是真的想帮他铸剑。
不怪沐戈涛多疑,毕竟沐庭筠从前一直和他的兄长沐息尘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性格。
与沐息尘的温润仗义不同,沐庭筠沉默寡言,冷漠无情,既不喜欢与人结交,也从不管他人闲事。
所以沐戈涛一直以为沐庭筠傲慢冷血,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纨绔没什么不同。却没想到,在这铸剑院中,唯一愿意施以援手的人竟是他。
“多,多谢,”沐戈涛道。
沐庭筠微微一点头,抬手抓住风箱把手,开始熟练地往炉中鼓风。
沐戈涛连忙也开始鼓动另一个风箱。
其实沐戈涛并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但他知道沐庭筠的铸剑术在整个秋水学宫都是名列前茅,连科圣张湛然都对沐庭筠铸的剑赞不绝口。
甚至有一次,科圣还在众多相剑师面前承认,只要沐庭筠勤学不辍,那么他的铸剑术总有一天会追上他,与他并肩而立。
所以沐戈涛没有拒绝沐庭筠的好意,铸剑高手亲手替自己铸剑,这是任何剑修都求之不得的好事。
*
夕阳西下,放课时,桑悦和方敬、许亭秋一起来找沐戈涛,就看到两个大男人光着膀子,正轮流挥舞着锤子,锻造同一块烧红的钢材。
一路走来,看到的全是光膀大汉,许亭秋早就羞红了脸,恨不得闭着眼睛走路,一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桑悦倒是混不吝,照样目不斜视。
只在看到沐庭筠时,目光忍不住在他的胳膊和腰腹上停留了片刻,不得不说,这身材真好看。
“你们怎么来了?”沐戈涛挥完最后一锤,抬头才发现桑悦她们,立即笑着打招呼。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上衣,连忙双手抱胸对方敬骂道:“你疯啦,怎么把她们两个小娘子带进来!”
骂完立即忙不迭地把衣服穿上,连汗都来不及擦。
沐庭筠本来背对着她们,回头看了一眼,迎上桑悦的目光后立即回头躲开了,也迅速把衣服穿上。他的侧脸依然冷静,唯有耳尖不可抑制地微红了一点,不仔细看的话旁人根本无法察觉。
其实桑悦也没见过这阵仗,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多看,只能偷瞄几眼,这么快就被衣服挡住了,心里不禁感觉有点遗憾。
方敬无辜地道:“我拦了,但是桑悦道友我也拦不住啊。”
桑悦道:“没错,是我硬要进来的,下学了,一起走吧。”
她担心沐戈涛他们回学宫修炼会遭到魏、封两人的报复,所以一下学堂就来找他们,要把他们安全送回家。
沐庭筠整理好衣服便朝门外走去,沐戈涛忙道:“庭筠少爷,今日多谢了。”
沐庭筠淡淡道:“明日继续。”
说完,他没有多看桑悦她们一眼,便绕开她们从容离去。
桑悦也没有和他打招呼。
沐戈涛见他们这副形容陌路的样子,不禁小声问桑悦:“你和庭筠少爷关系不好吗?”
桑悦装作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对啊,一直都不好。庭筠堂哥一直不爱说话,我和他向来没什么好聊的。”
他们表现出来的关系当然要差,不然沐息尘可要起疑了。
沐戈涛挠挠头,道:“可是我觉得,庭筠少爷其实没有那么冷漠,他人还挺好的。”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呢,走吧,”桑悦说。
*
沐戈涛和桑悦吵了一路。
沐戈涛说:“男女三岁不同席。”
桑悦说:“迂腐。男女若是真要不同席,不说话,不相见,那就把这神洲大陆一分为二好了,男的占一半,女的占一半。若是如此,我觉得没问题。”
沐戈涛说:“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只是想告诫你,你是闺阁小姐,应当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桑悦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有何不可看,不可听。而且谁想非礼你们这些臭男人了?我们一路都目不斜视,根本不想看。”
他们两个在前面争辩不休,走在后面的方敬和许亭秋相互无奈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揉了两个纸团,塞进耳朵里。
这时,一名陌生的女修忽然御剑来到桑悦面前,将一个精美的紫檀木螺钿盒子塞进她手里:“桑悦小姐,这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请收好。”
“谁给我的?”
女修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没有回答就走了。
桑悦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对华美的金镶珠宝耳坠,她只是用手指拿起来看,耳坠中的传音术就发动了,她的耳朵里传来了白邵卿的声音:“下学了吧?今日秋声馆有新出的戏目,请桑悦小姐赏面。”
许亭秋笑着道:“这是哪位男修送的吧?”
桑悦并没有高兴的意思,上次和白邵卿不欢而散,就没有再见过他,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天,难道白邵卿这才想起来算账吗?
桑悦道:“那今天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你们先回吧。”
三人点头表示理解,结伴而去。
桑悦目送他们离去时,祭出了弱水冰精笔,分别写了三个守护字灵,护送他们三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