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馆,桑悦一进来,就有侍者恭敬地过来迎接,并将她引到了三楼雅间。
侍者将她送到门前就恭敬地退走,桑悦独自走进去,只见白邵卿惬意地坐在软榻上听着馆中奏乐,桌上摆满了茶水点心。
“等你很久了,”白邵卿朝她笑得很开心,“快坐,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桑悦行了道礼,然后坐在桌前。
白邵卿走过来,由于这雅间内没有侍从,也没有机关人偶,只有他们两人,所以白邵卿亲手给她倒了茶。
桑悦又欠身行礼,看着白邵卿坐下后说:“白上仙叫在下过来,有何要事吗?”
白邵卿笑道:“不是说了吗?请你来听戏,这算不算要事?”
桑悦看他笑容满面,不像要和她算账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她就有话说了。
桑悦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白上仙,沐戈涛道友,方敬道友还有亭秋道友都回学宫修炼了。”
白邵卿瞥她一眼:“哦?他们的伤这么快养好了。”
桑悦道:“并没有完全好,只是他们素来勤奋,所以刚能下地,就忙着回来修炼了。毕竟在学宫中修炼的机会对我们来说都很宝贵。”
白邵卿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喝了口茶笑道:“你希望我在学宫中庇护他们?”
桑悦点头:“秋水学宫是为凤麟仙洲培育人才的所在,而白上仙和您的兄长影圣,令尊白相,都是凤麟洲劳苦功高的大仙臣,想必也不愿意看到这些英才被埋没。您位高权重,只有您发话,才能遏止这欺凌之风。”
白邵卿发现,原来桑悦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那么莽撞桀骜,她还是懂得低头,懂得说好话的。
白邵卿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们与你是什么关系?你这么为他们着想?”
桑悦道:“他们三人都是我的朋友。不过就算不是我的朋友,路见不平,也该拔刀相助。”
白邵卿点点头:“既然这是你第一次朝我开口,那我就为博美人一笑,替你庇护这三人,放心吧,从今天开始,不管是封家的,还是魏家的,没人敢动他们。”
桑悦喜道:“多谢白上仙。”
终于笑了,这还是白邵卿第一次见到她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
她生着一双较大的瑞凤眼,眼角尖锐,有种天然媚意,平时看着疏远而又深情。笑起来也远不如其他眼型亲切,只有种逼人的美艳,风情万种。
“不过许亭秋也就罢了,但另外两个男修,你毕竟是世家小姐,不应和外男走得太近。”
桑悦心中不以为然,她不可能以后只和女修切磋吧?只要是修炼斗法,那么不管是和男修还是女修,接触都是难免的。
但是现在还是不要反驳白邵卿了,不然若是惹怒他,又不愿意帮忙了该怎么办?
桑悦便没有说话,陪白邵卿坐着听了会儿戏,聊了几句。
白邵卿见她听得认真,又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疑惑,便问道:“你平日里爱听戏吗?”
桑悦道:“喜欢,但是不常听。”毕竟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修炼。
“那你觉得这戏怎么样?可还入耳?”
“在下觉得唱功很好,身法也很美,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戏腔。”
白邵卿道:“若是唱功和身法不好,他们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唱。秋声馆从来只挑最顶尖的戏修。可是我看你的表情,不像喜欢的样子?”
桑悦道:“因为这戏文和我以前听的都大不一样。”
白邵卿挑眉:“哪里不一样?”
桑悦想起小时候在人间,还有到了仙洲后偶尔听的戏,戏文唱的不是缠绵悱恻的情爱,就是神魔传说,仙人除祟,忠臣良将,清官断案等等故事,无一例外的,唱诵的都是邪不胜正,善良公义。
但今天唱的这出戏,讲的却是一个世家如何持续壮大,变成更大的世家,如何通过筹谋算计,获得更多的利益。里面出现的平民百姓,忠良好人,都成了世家的垫脚石。善未必有善报,恶未必有恶报,只有一群追名逐利者利用阴谋阳谋,在不断地掠夺收敛资源,为自己堆砌登高的台阶和穷奢极欲的金屋。
桑悦意识到,原来这便是某些世家贵族和普通人家教授子弟的差别。
桑悦不能说,戏文里有些损人利己的手段令人不齿,为了一己私利视人命如草芥极其可恨。
这些话肯定会触怒身为世家贵族一员的白邵卿。
她只能说:“我平日里只爱听降妖除魔的浅显戏文,所以复杂些的戏文就听不大懂。”
白邵卿很热情地替她解释戏文涵义。
桑悦和他三观不同,话不投机,只能勉强应付。
等台上的戏唱完一场的间隙里,桑悦便道:“天色不早,在下该回去了。”
她将那装着华美耳饰的紫檀木螺钿盒子放在桌上:“多谢白上仙请我来听戏,这耳坠过于贵重,在下绝不敢受。”
白邵卿不悦道:“本来就是送你的,还回来算怎么回事?”
桑悦道:“无功不受禄,在下福薄,受不起贵人如此重礼。改日再拜谢上仙,告辞。”
在她离开之后,白邵卿看着桌上那华美贵重的紫檀木螺钿盒子,目光越来越阴沉。
*
半个月后,秋水学宫,藏书楼。
学宫中的藏书楼修建得极其富丽壮观,楼梯宛如尾翎飘逸的凤凰一般通往不同的楼层和区域,错落有致,乍一眼看去,宛如巨大的凤凰神境。
轩敞的大厅中央悬浮着巨大且精美的金属天文仪器,每时每刻精准演绎着宇宙中星辰的运转,周围的书架各式各样,有的旋转向上,有的呈方柱状,有的呈中空的螺旋形,机关金属和木质榫卯的建筑之美在这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沐庭筠独自站在巨剑状的书架前寻找铸剑古册,修长的带有伤痕的手指慢慢拂过悬在古册上作为标识的象牙书签。
雕花木窗将阳光筛成一道道优美的花木形状,静谧地落在书上,手上,衣衫上,青年侧脸上。
微尘在光中无声飞舞。
“庭筠堂哥,”一声压低的带笑的呼唤忽然从身后响起。
是偏英气低沉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沐庭筠回过头去,只见桑悦手里举着一本书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绝美的瑞凤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微愣一下,然后迅速朝沐息尘的方向看去。
他运转秋毫目,隔着一层书架,发现沐息尘被东方既白拉着看画,没时间监视他。
沐庭筠略微放心,但还是浅浅皱眉,用冷漠并带着几分警告的目光看向桑悦。
桑悦却不怕他生气,笑着上前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被一同吸入书架上的画卷中。
画境内有一条九曲溪,水绕山行,其中一段溪流大约六步宽,两边绿树成荫,幽静凉爽,溪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楚地看见水下鱼群和底部的五色鹅卵石。
沐庭筠和桑悦乘坐的竹筏就漂流在这段溪水上,有戴着斗笠的机关人偶不紧不慢地撑着竹竿。
沐庭筠神色淡漠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桑悦笑道:“堂兄别紧张,这里是我的一处隐蔽洞府。”
这里就是她的圣品小洞天,从前东方既白给她的谢礼,她将这里改名为一川风月。
画卷平时都是由桃笙收着,桑悦为了方便自己随时进入,请东方既白帮忙加画了一幅入口。
沐庭筠冷淡地问:“何事?”
“你忘了吗?盟友,自那日约定之后,过去都快一个月了,你都不曾给我消息,只好我来找你了。”
沐庭筠默了片刻,问:“明知会被利用,为何还主动前来?”
“堂兄,利用是相互的,我可从不做亏本生意。”
沐庭筠低声道:“轻狂。”
桑悦听了反倒开心地哈哈大笑,用手撩着清凉的溪水玩。
沐庭筠微叹一声,道:“今晚子时,松神殿,松木林。”
桑悦笑道:“好,不见不散。”
她将水往空中一甩,凝成一面水镜,镜中呈现出画卷外藏书阁的影像。
瞅准附近没人的时候,桑悦就把沐庭筠送回书架处。
等沐庭筠离开一会儿后,她才出去,收走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