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鲁南平原上,薄雾像浸血的纱布笼罩着峄县外围阵地。于学忠踩着战壕里混着弹片的淤泥,望远镜里映出日军第五师团辎重部队扬起的烟尘。昨夜刚下过雨,土腥味混着火药残渣往人鼻腔里钻。
\"报告!前沿观察哨发现日军装甲车六辆,正向我337团阵地移动!\"通讯兵背上电台的天线挂着半片槐树叶子,袖口还沾着昨夜转移伤员留下的褐斑。
于学忠把望远镜递给参谋长:\"坂本支队这是要迂回台儿庄北门。\"他忽然弯腰剧烈咳嗽,吐出带血丝的痰——连续七天指挥作战,这个东北汉子的支气管旧伤又发作了。
战壕拐角处传来铁器碰撞声。士兵们正用缴获的日军钢盔煮杂粮粥,有个消瘦的河南兵偷偷把配给罐头塞给腹部缠绷带的同伴。于学忠解下自己的水壶递过去,壶底刻着\"民国二十六年保定留守处赠\"。
\"总座!\"作战参谋从交通壕滑下来,地图筒砸在膝盖上发出闷响,\"李长官急电,要求我部死守獐山至天柱山一线,为台儿庄守军争取布防时间。\"
地图在弹药箱上铺开,铅笔尖在峄县西南二十里处的泥沟村画了个圈。于学忠的指甲缝里嵌着火药残渣:\"命令337团二营立刻抢占村东制高点,把鬼子放近了打。\"
泥沟村的百年老槐树下,机枪手王铁栓正用刺刀在树干上刻第四道竖线。昨夜日军侦察兵摸哨,他徒手拧断了个戴圆框眼镜的鬼子脖子。现在那具尸体就埋在机枪位下方三米处,血水渗进春耕的垄沟。
\"来了!\"观察哨的铜锣刚响,九二式重机枪的弹雨就把村口石牌坊打得火星四溅。王铁栓看见打头的日军坦克炮塔上绑着砍来的桃树枝——这些关东军老兵竟也信驱邪的土法子。
\"轰!\"37毫米战防炮的怒吼震落屋檐瓦片。于学忠亲自督战的这门瑞士造火炮,此刻正由留德回来的炮兵连长瞄准。穿甲弹击中坦克履带的瞬间,藏在村公所房梁上的炸药包被引爆,气浪掀翻了后续跟进的步兵小队。
日军中队长吉田敏夫的军刀卡在炸塌的碾盘里。这个京都帝国大学农学系毕业生,临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自家掷弹筒炸飞的耕牛残肢挂在白杨树上。
当夜,于学忠指挥所移到了废弃的石灰窑。洞壁上用木炭写着\"誓与临沂共存亡\"的标语,显然是之前守军留下的。通讯班长捧着滴水的电台零件汇报:\"小鬼子用了新式干扰设备,明码通讯全断了。\"
\"用这个。\"于学忠从公文包取出套《水浒传》,参谋长眼睛一亮——这是战前约定的密码本。传令兵很快带着\"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的密语向台儿庄方向潜行,他的绑腿里缝着阵地布防图。
子夜时分,观察哨发现日军在焚烧尸体。火光中隐约可见穿白大褂的军医往尸堆撒药粉,空气里飘来刺鼻的石灰味。于学忠突然抓起电话:\"接炮兵观察所!立即对火光源实施效力射!\"
三发红色信号弹升空后,预设的迫击炮阵地突然开火。正在处理尸体的日军防疫班来不及躲避,燃烧的裹尸布像地狱蝴蝶般飞舞。后来审讯俘虏才知,那夜被炸死的军医包里,装着准备投入水井的霍乱菌株。
第五天拂晓,日军第十联队骑兵中队出现在东南侧翼。这些来自北海道牧场的骑手,马刀上还系着出征时神社求来的破魔箭。他们不知道的是,于学忠早在前日就调来了东北军旧部的骑兵连。
当日军战马冲过干涸的灌溉渠时,埋在浅土里的铁蒺藜突然扎穿马蹄。冲锋阵型大乱之际,芦苇荡里响起熟悉的\"套马杆\"呼哨——这是热河抗战时二十九军骑兵发明的联络方式。
上等兵巴特尔纵马掠过摔倒的日军少尉,蒙古弯刀划出银弧。这个科尔沁草原的猎人后裔,每砍倒一个敌人就吼句蒙语计数。战斗结束时,他的刀鞘里插着七只被削下的左耳——按草原规矩,这是给阵亡战友的祭品。
于学忠在望远镜里目睹了全过程。他注意到有个日军骑兵临死前把相片塞进嘴里咀嚼,后来在清理战场时,士兵们从那人贴身口袋找到张泛黄的全家福,背面写着\"昭和十二年于札幌\"。
第七日午后,台儿庄方向传来闷雷般的炮声。于学忠站在观测所屋顶,看见南边天空被硝烟染成酱紫色。电话铃突然炸响,集团军司令部的联络官几乎在吼叫:\"于总司令,坂本支队开始后撤!汤军团已攻占獐山!\"
指挥所瞬间沸腾。参谋们用搪瓷缸敲打着地图板,炊事班长老刘掏出珍藏的衡水老白干。于学忠却盯着地图上标注的日军撤退路线沉默——那里有条地图没标出的近道。
\"给337团发信号弹。\"他突然抓起钢盔,\"坂本顺这老狐狸要金蝉脱壳。\"话音未落,东南方向传来熟悉的九二式重机枪声响,比日军制式武器节奏慢半拍——是缴获改装过的。
当夜穿插部队传回消息:他们在废弃煤窑截住了日军野战医院。卫生兵小杨在电报里激动地描述,缴获的药品箱上印着\"昭和制药\"字样,而绷带居然是用《朝日新闻》报纸临时卷的。
打扫战场时,士兵在战壕里发现个奇怪的掩体。用日军钢盔垒成的矮墙后,躺着具穿国军制服的老兵遗体,怀里紧搂着断了弦的月琴。琴腹上用刺刀刻着\"泰安冯记\"——这是台儿庄战役中常见的民间乐器改装的炸药载体。
于学忠亲自为老者合上眼皮。在移交遗物时,副官从琴箱夹层找出张字条:\"倭寇驱尽日,家祭告乃翁。\"笔迹歪斜像是重伤后所写,落款日期正是獐山失守那天。
晨雾散尽时,运输队送来了后方慰问团。有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学生,正给伤员分发印着\"还我河山\"的烟卷。她没注意到,自己手帕上绣的玉兰花,和于学忠亡妻留下的那条一模一样。
当飞机引擎声从云端传来时,所有人都本能卧倒。却见三架漆着青天白日徽的霍克三式掠过阵地,飞行员抛下的通信筒里装着最新战报:台儿庄大捷,歼敌逾万。
于学忠摸出怀表——这是张学良在西安事变前夜所赠。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年轻时的少帅穿着东北讲武堂制服,背景里的奉天城墙如今已插满太阳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