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的晨雾像浸了血的纱布,将二十余条渔船笼罩在混沌之中。于学忠蹲在船头,手指划过冰冷的机枪枪管,锈斑混着前夜激战留下的血渍,在指腹留下铁腥味。他身后,三百多名士兵蜷缩在船舱里,每个人脸上都结着白霜与汗碱混合的硬壳。
\"司令,东北方向有马达声。\"副官李振唐突然压低身子。渔船随着他动作微微倾斜,惊起芦苇丛里两只白鹭。
所有枪栓在瞬间无声滑动。于学忠眯起眼睛——雾霭深处确实有探照灯的惨白光晕在扫射,像巨兽的独眼。日军第七巡逻艇队的柴油引擎声已经清晰可闻。
\"赵老爹,能绕开吗?\"于学忠转向船尾的老渔夫。老人古铜色的脸上皱纹一紧:\"水道都被鬼子封了,除非......\"他粗糙的手指在浑浊的水面划出弧线,\"走死人沟。\"
船篷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军医陈思齐正给一个腹部中弹的小战士换药,闻言猛地抬头:\"那条暗流里有未爆的深水炸弹!\"
\"比活人靶子强。\"掌舵的渔家姑娘小菱突然开口。她麻利地解下红头绳,将乌黑辫子盘进蓑衣领口,\"爷爷,我带总座走水路。\"
马达声骤然逼近。于学忠看见三百米外巡逻艇上晃动的钢盔反光,突然抓起船板下的腐臭渔网盖在将星领章上:\"全体潜水。李副官,文件箱。\"
十二岁的栓子已经像泥鳅般滑入水中。士兵们含着芦苇杆陆续下潜,小菱用脚趾勾住于学忠的武装带,将他拽向一处芦苇根形成的天然气室。冰凉的湖水灌进耳道的瞬间,于学忠听见日军艇上传来兴奋的吼叫和机枪上膛声。
黎明时分,队伍像从地狱归来的亡灵般爬出沼泽。于学忠的军靴早已陷在淤泥里,此刻绑腿里缠着浸血的粗布。走在最前的王勇突然举手示意,刺刀尖挑起一截泛白的手臂——那是三天前探路的侦察班士兵。
\"原地休整。\"于学忠哑着嗓子下令,却见陈思齐踉跄扑向一处水洼。军医沾满泥浆的白大褂下摆突然扬起,露出绑在小腿上的日式手雷。
\"隐蔽!\"
爆炸声比火光来得迟。于学忠被气浪掀翻时,看见浑浊的水雾里闪过土黄色身影。他滚进弹坑举枪射击,三八大盖特有的\"叭勾\"声却从四面八方响起——他们闯进了日军毒气部队的临时休整区。
\"氯气弹!\"有人凄厉大喊。于学忠扯下绑腿浸入污水捂住口鼻,视网膜上残留着最后景象:王大柱扑在文件箱上,背上插着三把刺刀;小菱用渔叉刺穿某个日军咽喉,自己胸口却绽开血花;陈思齐正给伤员注射最后一支阿托品,钢盔已被子弹打飞。
毒雾散去时,沼泽里漂浮着三十多具膨胀的尸体。日军少佐踩着齐膝的腐殖质走来,军刀挑起于学忠的下巴:\"于将军,我们准备了你喜欢的治疗方式。\"他身后的士兵正架起火焰喷射器。
\"总座!看东面!\"满脸血污的李振唐突然嘶吼。天际传来熟悉的捷克式机枪点射声——是三天前失散的骑兵连残部!于学忠趁机滚入泥潭,腐烂的水草缠住他的脖颈,却在窒息前听到日军混乱的撤退号令。
黄昏时分,他们在死人堆里扒出奄奄一息的王大柱。这个山东汉子腹腔插着半截刺刀,怀里却死死抱着文件箱。于学忠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时,发现箱底压着封家书,血迹斑斑的纸上写着:\"俺儿,打完仗把爹埋在高岗上,要望见微山湖......\"
夜幕降临,于学忠站在新垒的坟堆前,手中电报被月光照得惨白:\"鲁苏战区即日起化整为零。\"他摸出珍藏的怀表——表盖里嵌着张学良赠予的照片,东北军的军旗在奉天城头猎猎飘扬。
\"总座,接下来......\"李振唐声音发颤。
于学忠抓起把带血的泥土抹在脸上:\"告诉弟兄们,从今夜起,我们都是死人。\"他指向沼泽深处闪烁的磷火,\"只有死人,才能从坂田联队的铁壁合围里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