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凌晨的薄雾中,三十辆装满秸秆的卡车缓缓驶出徐州西门。车头插着的青天白日旗被露水打湿,沉重地垂在旗杆上。于学忠站在城墙缺口处,看着最后一辆卡车的尾灯消失在雾气里,转身对李振唐说:\"通知三团,按计划行动。\"
\"司令,这可是咱们最后能动的车辆了。\"军需官老周抓着只剩半边镜片的眼镜,声音发颤,\"万一小鬼子不上当......\"
\"他们会上的。\"于学忠拍了拍城墙上的弹痕,\"坂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刚吃了败仗,现在最想要战功。\"他忽然弯腰捡起块碎砖——砖缝里嵌着颗未爆的日军炮弹引信,铜质表面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城下突然传来马蹄声。侦察连长滚鞍下马,满脸烟灰都遮不住兴奋:\"报告!鬼子果然咬钩了!先头装甲车已经追上辎重队!\"
于学忠把炮弹引信抛向空中又接住:\"告诉王勇,可以收网了。\"
孙大虎用刺刀挑开军装,露出缠满绷带的腹部。这个四十岁的老兵倚在浮桥的沙袋工事后,看着对岸腾起的烟柱——那是诱饵车队被日军击中的信号。
\"班长,咱们真要......\"年轻士兵盯着手里仅有的三发子弹。
\"怕了?\"孙大虎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黑的牙齿,\"想想你姐怎么死的。\"他摸出半包\"老刀牌\",给桥头堡里七个伤兵每人发了一支。火柴划亮的瞬间,远处传来坦克引擎的轰鸣。
浮桥是用门板、渔船和汽油桶临时拼凑的,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孙大虎看着水面上的油污——那是昨夜被炸沉的运兵船泄漏的柴油。他突然扯开嗓门唱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
炮弹落下的尖啸声淹没了歌声。第一发直接命中桥墩,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孙大虎吐掉嘴里的泥沙,发现刚才接烟的年轻士兵只剩半截身子挂在沙袋上。
\"机枪手就位!\"他吼叫着拖过捷克式轻机枪,枪管因为连续射击已经微微发红。三百米外,三辆日军坦克正排成楔形队形逼近,后面跟着猫腰前进的步兵。
\"于司令,这是小老儿最后能弄到的了。\"徐州商会会长李茂才推开茶楼暗室的密门,露出二十个装满汽油的陶瓮。煤油灯下,老人长衫上的血渍已经发黑——他儿子三天前给守军送饭时被流弹击中。
于学忠蹲下检查陶瓮密封情况:\"李会长,这足够炸掉半个装甲中队。\"他转向情报参谋赵明,\"日军指挥部确认在燕子楼?\"
\"千真万确。\"赵明展开手绘地图,\"伪军刘团副亲口说的,坂垣今晚要在此宴请记者团。\"地图边缘沾着褐色的血迹——绘制它的侦察排长没能回来。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于学忠闪电般拔枪,却见卫士长王勇扛着个五花大绑的汉奸闯进来:\"司令,逮到个活电报!\"那汉奸的西装内衬里缝着微型发报机,天线伪装成钢笔插在口袋。
\"有意思。\"于学忠用枪管挑起汉奸的下巴,\"给重庆的戴局长带个话——于学忠的枪口,永远只对着日本人。\"
暮色中的燕子楼灯火通明,楼前停着三辆插着日本旗的黑色轿车。于学忠趴在两百米外的瓦砾堆后,怀表指针指向八点整——王勇的突击队该动手了。
第一声爆炸来自楼顶天线架。随着耀眼的火光,整个通讯系统化为废铁。紧接着二楼窗户接连爆出火球,那是李会长提供的汽油瓮在燃烧。于学忠的望远镜里,一个只穿衬衣的日本军官从三楼跳下,正好落在尖利的栅栏上。
\"撤!\"于学忠低喝一声。众人刚退到巷口,整座楼宇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坍塌。冲击波掀翻了路边的装甲车,车上的机枪手像破布娃娃般被抛向半空。
\"司令,看东面!\"李振唐突然指向天空。三颗红色信号弹正缓缓落下——那是孙大虎驻守的浮桥方向。
于学忠的怀表盖弹开了,玻璃碎片扎进拇指。表盘上的\"精忠报国\"四字在火光中格外刺目。他想起离开北平时,张学良将这块表塞到他手里:\"孝侯,东北三千万父老就托付给你了。\"
浮桥已经不存在了。河水裹挟着木板残骸和尸体向下游漂去,岸边芦苇丛中,七具中国士兵的遗体保持着射击姿势。孙大虎的机枪架在战友尸体堆成的掩体上,枪管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最后一刻,这个老兵把刺刀插进枪膛当撞针使。
对岸,五辆日军坦克的残骸还在燃烧。于学忠蹲下身,从孙大虎紧握的拳头里取出一枚银元——那是东北军特有的\"张大帅纪念币\",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司令,船准备好了。\"李振唐轻声报告。二十艘渔船静静泊在芦苇荡中,船头都蒙着防反光的黑布。撑船的多是徐州本地的老人和少年,有个戴草帽的姑娘正往伤员嘴里喂米汤。
于学忠最后看了眼浮桥遗址,将银元放进贴胸口袋。河风送来远处火场的焦糊味,混着初夏芦苇的清香。他突然想起九一八那年,沈阳城破时也是这样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