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裹挟着残肢断戟缓缓东去,潼关城墙上的血迹在夕阳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王贵拖着一条瘸腿,在尸堆中翻找着还能用的箭矢。他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仿佛昨日的厮杀声仍萦绕在耳畔。
\"叔...这个还能用不?\"栓子捧着一把沾满脑浆的弩机,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少年左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那是被辽军的弯刀划开的,所幸没伤到眼睛。
王贵接过弩机,用袖子擦了擦机括:\"能用,就是弦松了。\"他从腰间摸出半块硬馍掰开,递给栓子一半,\"吃吧,厨营刚蒸的。\"
馍还是温的,带着麦香。栓子突然哽咽起来,他想起了醉仙楼的老板娘阿阮。前天她还塞给他两个肉包子,现在却和三个孩子一起躺在北门的尸堆里。
城东的临时医帐中,呻吟声此起彼伏。韩世忠赤着上身坐在木凳上,军医正用烧红的烙铁烫他肩胛的箭伤。老将军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却一声不吭。帐帘突然被掀开,岳飞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将军,陛下赏的参汤。\"
韩世忠接过碗,突然问道:\"找到...找到娥儿的...\"
岳飞沉默地摇头。北门爆炸后,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了。老将军的手抖了一下,参汤洒在伤口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报!辽军遣使求和!\"传令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韩世忠猛地站起来,伤口又崩裂开来:\"求和?他们屠我百姓,毁我城池,现在想求和?!\"他的吼声震得药罐都在颤动。
行宫偏殿里,赵桓正在批阅阵亡将士名册。烛光下,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陛下,韩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韩世忠一瘸一拐地进来,刚要行礼就被赵桓扶住:\"爱卿有伤在身,免礼。\"皇帝的手冰凉得像块铁,\"求和的事,你怎么看?\"
\"臣请继续追击!辽军主力尚在,此时议和...\"
\"朕知道。\"赵桓打断他,指了指案上的奏报,\"但河北三路遭了蝗灾,江南漕运又被海盗所阻。国库...实在拿不出钱粮继续打仗了。\"
殿内一时寂静。远处传来守夜士兵的梆子声,更显得凄凉。
第二天清晨,栓子被号角声惊醒。他揉着眼睛爬出帐篷,只见城门口停着十几辆牛车。王贵正在帮忙搬运尸体,每具尸体都裹着白布。
\"这是...\"
\"送英灵回家。\"王贵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陛下有旨,凡战死者,都由官府送回原籍安葬。\"
栓子看见一个穿着文官服饰的中年男子,正小心翼翼地往每具尸体怀里塞东西。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块块木牌,上面刻着姓名籍贯。
\"那是户部李主事。\"王贵低声道,\"他儿子昨天刚找到...在北门废墟里。\"
正午时分,赵桓亲自为阵亡将士上了第一炷香。香烟袅袅升起时,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接着整个潼关都淹没在压抑的呜咽中。
傍晚下起了小雨。栓子蹲在城墙根下,看着雨水冲刷砖缝里的血迹。王贵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厨营新做的炊饼,趁热吃。\"
\"叔,仗打完了,咱们去哪?\"
老兵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黄河,许久才道:\"回家。\"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城墙上的血污,也冲刷着每个人心里的伤痕。明天,幸存的将士们就要各奔东西。但今夜,他们还要为死去的同胞守最后一夜灵。
韩世忠独自站在北门废墟上,手中握着半片烧焦的衣角。岳飞在不远处看着他,最终没有上前。有些伤痛,注定要独自承受。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赵桓仍在灯下批阅奏章。案头放着明天要颁布的《抚恤诏》,墨迹还未干透。一滴水珠突然落在\"凡阵亡将士子女,免赋二十年\"的字迹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窗外,雨声渐歇。潼关的夜,终于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