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泉州湾飘着青灰色雾霭,林妙指尖拂过新铸的青铜铭牌,冰凉触感让她想起霹雳火龙发射管的温度。三百八十四块牌子整齐排列在祭台上,每块都刻着阵亡者的姓名与舰位——这是她坚持要加的火药配比数据。
\"都水监说午时涨潮。\"萧夜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他左臂新缠的麻布还在渗血,那是三日前夺回海图时中的毒箭。林妙注意到他腰间多了把镶嵌螺钿的短刀,刀柄缠着半截焦黑的绳索——阵亡旗舰指挥官王舜的遗物。
海岸线上,水师将士正将松脂涂抹在特制的浮筏上。这些采用阿拉伯缝合技术的杉木筏子,榫卯处都浸过防火药浆。当林妙蹲下检查第三艘浮筏的龙骨时,突然抓住工匠手腕:\"谁让你用铁钉的?王舜的船就是这么沉的!\"
海浪声突然变得刺耳。工匠哆嗦着指向站在礁石上的紫袍官员——军需转运使郑攸,他正用绢布擦拭着新得的和田玉笔架。
辰时的海风卷着咸腥扑进临时灵堂,赵桓手中的《海军抚恤令》被吹得哗啦作响。他目光扫过跪在首排的阵亡者家属,突然在某个瘦小身影前停下。那孩子捧着的小木船上,赫然刻着\"探海\"二字。
\"王舜之子?\"皇帝弯腰时,玉带上的海龙纹几乎贴上男孩的额头。孩子却突然抓住龙纹旁的鱼肠剑:\"爹爹说用这个能剖开浪头...\"
随行太监刚要呵斥,赵桓却解下短剑塞进男孩手中。当他转身走向祭坛时,袖中落下一份密折——弹劾郑攸倒卖阵亡将士遗物的十二项罪证。海风掀开纸页一角,露出刑部尚书的朱批:涉东宫属官。
祭台中央的青铜鼎突然爆出蓝色火焰,这是林妙改良的海葬信号剂。火焰中,三百八十四块铭牌依次被投入鼎内,特制的合金在高温中发出类似鲸歌的悠长鸣响。当最后一块铭牌融化时,赵桓突然将玉玺按进熔化的铜液。
\"今日起,阵亡将士名讳皆入太庙。\"皇帝的声音混着浪涛传遍海湾,\"其子弟可袭军职,通算学格物者,入国子监。\"
人群中的郑攸突然踉跄了一下。他认出了那鼎里融化的何止是铭牌——分明是皇帝在重铸军魂。
正午的阳光刺破海雾时,舰队已列阵于深水区。萧夜盯着手中新领的腰牌,青铜表面还带着模具的毛刺。当他摸到背面刻着的\"左舷第三弩位\"时,突然暴起揪住身旁新兵的衣领。
\"这编号是谁给你的?\"铁钳般的手掌几乎掐断对方喉咙。新兵吓得尿了裤子,指着远处正在清点银箱的郑攸亲随。
祭台上的赵桓似乎对这场骚动视而不见。他正专注地看着林妙调试那台古怪的青铜装置——三根刻满星图的铜管呈品字形架在礁石上,管口对准的正是旗舰沉没的位置。
\"吉时到!\"
随着礼官长喝,林妙点燃了引线。铜管发出类似龙吟的尖啸,三发特制的霹雳弹呈品字形射入深海。十息之后,海面下突然亮起幽蓝光芒,随即炸开三个巨大的火环。新型火药产生的非杀伤性燃烧剂,将整片海域染成梦幻的琉璃色。
\"是王大哥的...\"萧夜松开新兵,踉跄着走向海边。他认出来了,那火焰的蓝色调与王舜生前最后改良的火药配方一模一样。
未时的海风突然转向,将焚烧纸马的烟灰卷向观礼台。郑攸捂着鼻子后退时,撞翻了阿卜杜勒捧着的经卷。这个阿拉伯俘虏竟弯腰用生硬的汉话念道:\"魂兮归海,与鲸同游...\"
赵桓眯起眼睛。他听出这是《诗经·国风》与《古兰经》的混合体。更奇怪的是,当阿卜杜勒念到\"西方之海\"时,故意将音节拖长了半拍。
祭海的高潮随着潮水到来。三百八十四具松脂浮筏被推入海中,每具筏子上都堆着阵亡者的衣冠与最珍视之物。林妙亲自点燃第一具浮筏——那是王舜的,上面除了指挥旗,还放着他发明的六分仪原型。
当火筏漂出百丈时,萧夜突然拔剑冲向郑攸。寒光闪过,军需官的幞头连带发髻被齐根削断。
\"王舜腰牌上的血还没擦干净!\"萧夜剑尖挑着块青铜碎片,上面依稀可见\"左三弩\"字样。全场死寂中,赵桓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郑卿。\"皇帝的声音轻得像在讨论天气,\"你可知海祭最重什么?\"
瘫软的郑攸还未答话,忽听海上传来连绵爆响。那些漂远的火筏接二连三炸成蓝色火球,竟是林妙在每具浮筏都藏了微型霹雳弹。冲天火光中,赵桓将密折甩在郑攸脸上:
\"最忌脏物玷污了英魂归路。\"
申时的海滩上,水师将士开始收集被潮水推回的遗物。这是海祭的传统——能被海浪送还的物件,意味着逝者已安然往生。林妙蹲在一块礁石旁,正用磁石测试王舜六分仪的残骸。
\"磁偏角又变了。\"她突然对走来的萧夜说道,\"比海图标注的偏了半度。\"
萧夜尚未答话,忽见那阿拉伯俘虏阿卜杜勒扑向浪花。这个独臂老人从水中捞起块焦黑的木板,上面用金漆写着串大食数字。当通译战战兢兢翻译出\"黄金航路第三次补给点\"时,赵桓的龙靴已碾碎了沙滩上一只正在爬行的螃蟹。
\"传旨。\"皇帝盯着海天交界处,\"设海军英烈祠,四时祭享。\"他顿了顿,突然加重语气:\"祠内立贪墨榜,凡克扣军需者,姓名永镌其上。\"
随行史官正要记录,忽见一片奇异的灰色薄片飘落砚台。军医捡起审视片刻,突然跪地:\"陛下,此乃南洋龙脑香树的炭化叶脉!\"
海浪突然变得狂暴。赵桓转身望向东南方时,袖中滑出半张被血浸透的海图——那上面新画的箭头,正指向马六甲海峡。
暮色笼罩海面时,临时营帐内烛火通明。林妙正在校准从王舜六分仪残骸里抢救出的罗盘,突然发现指针异常颤动。当她拆开底座,一片写着密码的鲨鱼皮赫然入目。
\"番船构造弱点...\"她念到一半突然噤声。帐外,阿卜杜勒正被押往囚车,那老造船师回头望来的独眼里,竟带着解脱般的笑意。
同一时刻,萧夜在清点缴获的赃物。当他掀开某个檀木箱时,整张脸被映成金色——箱里装满刻着阵亡将士编号的腰牌,最上面那块正是王舜的。而箱底压着的,赫然是盖有东宫印信的货单。
子时的行宫里,赵桓独自站在海图前。案头摆着三样东西:鲨鱼皮密码、东宫货单、以及一片龙脑香树叶。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正将朱砂笔点向马六甲海峡最窄处。
窗外,最后一具火筏的余烬飘向深海。月光下,隐约可见筏子上未被烧尽的半截令旗——那是林妙悄悄放上去的,旗面绣着霹雳火龙的改良图纸。
潮声如雷,仿佛三百英魂在海底擂响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