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里的炭火明明灭灭,阿娅抱着婴儿缩成一团。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石缝里的潮气带着催眠的劲儿,她眼皮越来越沉,怀里婴儿的呼吸渐渐和她的心跳叠在一起。
梦里还是那片雪窝。三个月前的雪比现在更冷,她也是这样抱着块冻硬的肉干缩着,却听见阿依娜的声音在风雪里飘:“这花枯了也能活,像我们瓦剌女人。”那时阿依娜的狼头权杖正磕在雪堆上,杖顶的狼牙沾着冰晶,和此刻祭坛入口的石阶声重合。
突然,风雪里冒出个穿官服的影子,靴底碾过雪地里的蓝绒花,发出脆响。是徐有贞。他手里举着个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晃出腥气,和石牢里灌她的味道一模一样。
“躲什么?”徐有贞的声音像冰锥扎进雪堆,“你姐阿依娜都喝了,你这做妹妹的,怎能不替她分担?”
阿娅想喊,喉咙却像被雪堵住。她看见阿依娜被两个侍卫按着,狼头权杖掉在一旁,发间的蓝绒花早被扯碎了。徐有贞捏着阿依娜的下巴,把药碗往她嘴里灌,药汁顺着嘴角流进脖子,在雪地里洇出黑渍。
“她怀了陈友的种,”徐有贞突然转头看她,眼神像盯着猎物的狼,“一个汉瓦杂种,也配当部落的希望?灌了这药,让她成个下贱的玩意儿,看陈友在地下怎么瞑目!”
阿娅扑过去,却被侍卫抓住胳膊。她的后腰撞在祭坛的石阶上,冻裂的疤痕突然疼得钻心——原来雪窝里的伤,从来没好过。她看见阿依娜挣扎着摇头,眼泪混着药汁往下掉,掉在雪地上,瞬间冻成冰珠。
“你以为护着那婴儿就有用?”徐有贞踩着她的手,往石缝里看,“那孩子耳后的印记,是陈友的种没错。可只要我对外说,是你这瓦剌女人和汉人的野种……你说,瓦剌的人会容他?中原的人会认他?”
婴儿突然在怀里哭起来,哭声细得像根线。阿娅慌忙捂住孩子的嘴,却摸到他耳后那点淡红的印记,烫得像团火。这是阿依娜拼死保住的念想,是陈友哥留在世上的影子,怎么能被徐有贞的脏话说脏?
“徐三!”她终于喊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风沙磨过,“你害了阿依娜还不够,连个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徐有贞笑了,官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狼头权杖,杖顶的狼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放过?”他弯腰捡起块碎掉的蓝绒花瓣,“当年陈友护着你们姐妹,破坏我瓦解瓦剌的大计,就该想到有今天。阿依娜流产时的血,染红了半条雪沟,你以为她现在还能活?”
“你撒谎!”阿娅怀里的婴儿哭得更凶,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胳膊,想从梦里醒过来。她看见阿依娜从雪地里坐起来,肚子瘪瘪的,手里却攥着块玛瑙,红得像血。那是陈友哥送的定情物,她认得。
“阿娅,带孩子走。”阿依娜的声音很轻,像要被风雪吹散,“告诉陈念……念着桃花,也念着雪。”
“陈念?”徐有贞突然大笑,“这名字取得好!等我把你们都杀了,就让这孩子姓徐,叫徐忘,忘了桃花,忘了雪,只记得谁是他的主子!”
他伸手来抢婴儿,阿娅死死抱着孩子往石缝里钻,后腰的疤痕蹭过祭坛的石阶,疼得她眼前发黑。她看见石缝外的蓝绒花被狂风吹得贴在地上,却还是不肯断根——就像雪窝里那簇被她压弯的草,开春时照样冒绿芽。
“他叫陈念!”阿娅对着徐有贞的脸吼,声音震得石缝嗡嗡响,“念着阿依娜的药苦,念着陈友的箭准,念着我们瓦剌女人……死也不会认输!”
徐有贞的手抓到了襁褓的边角,婴儿的哭声像刀子割她的心。就在这时,狼头权杖突然砸过来,杖顶的狼牙擦过徐有贞的脸颊,带起一串血珠。
“姐姐!”阿娅抬头,看见阿依娜举着权杖站在风雪里,发间的蓝绒花不知何时又别上了,在狂风里抖得厉害,却没掉。
徐有贞捂着流血的脸后退,眼神怨毒得像条蛇:“好,好得很!两个瓦剌女人,一个杂种婴儿,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躲到什么时候!”他转身消失在风雪里,留下的狠话却像冰碴子,扎在阿娅心上——
“祭坛底下的长老和公主,就是你们的下场!”
风雪突然停了。阿娅抱着婴儿瘫坐在石缝里,阿依娜蹲下来,用狼头权杖的柄碰了碰她的后背:“疤痕又疼了?”
阿娅点头,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婴儿的脸上。“我怕,”她哽咽着说,“我怕护不住他,怕你像梦里那样……”
“梦是反的。”阿依娜捡起地上的蓝绒花,插进她发间,动作像在雪窝里帮她拢头发时一样轻,“你看这花,看着蔫了,根还活着。我们也一样。”
婴儿在怀里咂了咂嘴,耳后的印记淡了些,像融进了皮肤里。阿娅摸了摸那印记,又摸了摸发间的蓝绒花,突然想起陈友哥教的那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原来中原的诗,和瓦剌的花,说的是一回事。
石缝外传来苏和的长笛声,断断续续的,像在报平安。阿依娜站起身,狼头权杖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和祭坛入口的石阶声呼应。
“该醒了。”她说。
阿娅猛地睁开眼,石缝里的炭火还剩最后一点红。怀里的婴儿睡得正香,发间的蓝绒花好好地别着,花瓣上沾着她的泪,像刚淋过雨。祭坛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声响,接着是阿依娜的声音,清晰得像穿透了梦境:
“阿娅,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