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怎么不跑啊!片刻皇上驾到~
雪粒子打在帐布上的声响,像无数根细针在绷紧的弦上跳动。
徐有贞的心腹李三儿举着火铳,枪管上的雪沫被掌心汗气焐化,在黄铜表面洇出几道水痕。
他盯着密道入口那片晃动的阴影,喉结滚了滚——方才琪亚娜那记火铳击穿帐布时,铅弹擦着他耳边飞过,此刻耳廓还在发麻。
“往里头挪挪!”
李三儿压低声音,给身后两个暗卫打了个手势。
三人呈品字形散开,火铳枪管都对准洞口,药池里的引药被风卷得簌簌响。
密道深处传来石壁摩擦的闷响,像是有人在摸索着搬动什么,李三儿嘴角勾出点狠笑——徐大人早说过,这密道里的机关是按赵岩的法子改的,往前三步是翻板,再走五步有流沙,就算这两个丫头能躲过弩箭,也迟早得困死在里头。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往洞里扔个火把,忽然听见身后林子传来窸窣响动。
不是风雪声,是马蹄踏碎冻雪的脆响,还混着甲叶碰撞的钝音。李三儿猛地回头,火铳差点脱手——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林子里钻出一队人马,为首那人裹着玄色斗篷,斗篷下摆扫过积雪,露出靴底的云纹刺绣。
“那是……”一个暗卫刚要开口,就被李三儿狠狠按住嘴。他认得那制式——锦衣卫的飞鱼服,腰牌上的“卫”字在雪光里泛着冷光。更要命的是,为首那人掀开斗篷时,露出的明黄色衬里,像团烧起来的火焰,烫得李三儿眼睛发疼。
“皇……皇上?”有人没忍住,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朱祁钰勒住马缰,坐骑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里混着他的声音:“徐有贞呢?” 他没看那些举着火铳的暗卫,目光径直扫向密道入口,靴尖在雪地里碾出个浅坑,“让他滚出来。”
李三儿腿一软,差点跪在雪里。他这才明白,方才徐大人说“让她们跑”时,压根没算到皇上会突然驾临。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密道里的响动突然停了——琪亚娜和赵婉宁,怕是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密道深处,琪亚娜正扶着赵婉宁往玉佩发烫的方向挪。石壁缝隙漏进的雪光忽明忽暗,照见赵婉宁怀里的兵符,黄铜表面映着两人交握的手。方才赵婉宁碰落积雪触发的暗门,把徐有贞等人关在了外间,但也把她们困在了更深的岔路里。
“外面……好像有动静。”赵婉宁侧耳听着,声音压得极低。她怀里的玉佩烫得更厉害,几乎要嵌进肉里。琪亚娜握紧短刀,指尖摸到石壁上的弩箭孔——方才躲过的那波箭雨,箭头淬着蓝汪汪的毒,显然徐有贞没打算留活口。
“不管是什么动静,先找到出口。”琪亚娜咬着牙,把赵婉宁往左边岔路推。玉佩指引的方向就在那里,石壁上被弩箭射穿的暗格里,隐约透出点不同寻常的光亮,像是有气流在往外涌。
她们刚挪到暗格前,就听见洞口传来朱祁钰的声音,赵婉宁手一抖,兵符“当啷”撞在石壁上。琪亚娜赶紧捂住她的嘴,贴着她耳朵说:“别出声!皇上怎么会来?” 她想起阿依娜的接应,按约定该从血祭台方向来,绝不该惊动皇上。除非……是徐有贞故意引的?
念头刚起,就听见李三儿的声音在外头谄媚起来:“皇上息怒!徐大人正在主帐候着,这密道里……是抓两个刺客呢!”
“刺客?”朱祁钰的声音冷了几分,“朕倒要看看,什么刺客值得徐尚书动这么大阵仗。”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三儿等人显然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走到密道入口。
琪亚娜和赵婉宁缩在暗格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赵婉宁突然抓紧琪亚娜的手腕,指尖冰凉:“我爹说过,皇上登基前,曾在这附近养病……他认得赵家的密道。” 她的声音发颤,“要是被皇上看见兵符……”
琪亚娜没说话,只是摸出火折子。她知道不能再等了——不管外面是皇帝还是徐有贞的圈套,她们都得趁乱冲出去。火折子“呼”地燃起,照亮暗格里的景象:那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缝外隐约能看见风雪,像是通往后山的悬崖。
“走!”琪亚娜刚要推赵婉宁进去,就听见洞口传来徐有贞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慢悠悠:“皇上恕罪,臣来迟了。”
“徐爱卿倒是清闲。”朱祁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听说,你在这儿设了个‘口袋’?”
徐有贞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谦卑:“皇上说笑了,不过是抓两个偷了军粮的小毛贼。”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这两个毛贼藏进了赵家的密道,臣正发愁怎么请她们出来呢——毕竟这密道,当年还是先皇特许赵家修的。”
琪亚娜心里一沉。徐有贞这是在提醒皇上,赵家私藏密道,本就犯了忌讳。她看了眼赵婉宁,后者正死死攥着兵符,指节泛白。
“哦?赵家的密道?”朱祁钰果然来了兴趣,“那朕倒要瞧瞧。”
脚步声朝着洞口挪来,火把的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穿透暗格的缝隙。琪亚娜咬咬牙,突然将赵婉宁推进窄缝:“从这儿下去,阿依娜在悬崖下接应!”
“那你呢?”赵婉宁回头,眼里全是惊惶。
“我引开他们!”琪亚娜扬手将火折子扔进暗格深处,火光瞬间窜起,映得整个密道红通通的,“告诉阿依娜,兵符一定要送到北疆!”
她说完,猛地冲出暗格,朝着密道另一头狂奔。短刀在手里转了个圈,狠狠劈向挂在石壁上的油灯。油灯碎裂,灯油泼在干草上,火舌“腾”地窜高,瞬间挡住了洞口的视线。
“在那儿!”李三儿的吼声混着火焰的噼啪声传来。琪亚娜听见身后传来火铳上膛的声音,还有徐有贞的喝止:“别伤了人!留活口!”
她跑得更快了,靴底在湿滑的石壁上打滑。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朱祁钰的声音:“追。”
这一个字,像道命令,让所有追赶的脚步声都变得急促起来。琪亚娜知道,这次追来的不仅是徐有贞的暗卫,还有锦衣卫。她拐过一个弯,突然看见前方有片光亮——那是密道的另一个出口,正对着血祭台的方向。
而血祭台那边,阿依娜的人马应该已经到了。
琪亚娜深吸一口气,朝着光亮冲去。她听见身后的火铳响了,铅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石壁上溅起火星。她甚至能想象出李三儿举着火铳的样子,还有徐有贞站在洞口,像只老狐狸般微笑的脸。
“跑啊!怎么不跑了?”李三儿的吼声就在身后,带着点戏谑。
琪亚娜没回头,只是猛地冲出出口。风雪瞬间灌了她满身,血祭台的轮廓在雪雾里若隐若现。她看见台下有几个黑影在晃动,刚要喊“阿依娜”,就听见身后传来朱祁钰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风雪:
“抓住她。”
锦衣卫的身影从两侧包抄过来,手里的绣春刀在雪光里闪着冷芒。琪亚娜停下脚步,转身时,正好看见徐有贞站在密道出口,对着她笑。他身后,朱祁钰的玄色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落在她身上,像结了冰的湖面。
雪还在下,落满琪亚娜的发梢。她握紧短刀,看着越来越近的锦衣卫,突然笑了——笑得有点疯,又有点豁出去的决绝。
“跑?”他扬声喊道,声音在风雪里荡开,“我为什么要跑?”
他不知道赵婉宁有没有顺利逃出,也不知道阿依娜能不能接到信号。她只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至少能为她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而徐有贞看着她站在雪地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丫头的眼神,不像困兽,倒像只准备扑向猎人的狼。他刚要提醒锦衣卫小心,就看见琪亚娜突然转身,朝着血祭台中央跑去——那里,还残留着祭祀用的篝火堆,火堆旁,插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是赵家世代供奉的“镇北剑”。
“拦住她!”徐有贞的吼声刚出口,就听见血祭台方向传来号角声,绵长而急促。那是阿依娜的信号——接应的人马到了。
琪亚娜抓住青铜剑的剑柄,猛地拔起。剑身划过积雪,溅起的雪沫里,她仿佛看见赵婉宁的身影消失在悬崖下,看见阿依娜的骑兵从林子里冲出来,还看见朱祁钰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三儿举着火铳,对准了她的后背。
“跑啊!怎么不跑了?”他又喊了一遍,手指扣上扳机。
琪亚娜没跑。她转过身,青铜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剑尖指向追来的人。风雪卷着她的衣摆,像面猎猎作响的旗。
“要跑的,不是我。”她迎着火铳的枪口,一字一句地说,“是你们。”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马蹄声,震得积雪簌簌掉落。阿依娜的骑兵到了,火把连成一片星海,正朝着血祭台冲来。而朱祁钰站在密道出口,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突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比徐有贞更深的算计。
徐有贞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看着琪亚娜手里的青铜剑,又看向冲来的骑兵,突然明白,自己设的“口袋”,好像被人从外面,撕开了道口子。
雪还在下,盖住了脚印,却盖不住即将燃起的战火。琪亚娜握紧剑柄,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