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南靖王应是临时出行,只十二人骑兵卫队引驾,声势依旧浩荡,禁军护卫则环列金辇前行。
十余宫人则立在两侧手执孔雀扇徐徐向前,皇家威仪瞬间震慑众人。安朔郡的百姓此前哪里见过王上,这扑面而来的震撼感,令一个个跪地俯身不敢抬头。
阿笙拉了拉她的袖口,祝余这才回过神来跪地叩礼。
父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到安朔郡?黑长山私矿若真是他对付东宫的一步筹谋,此时出现在安朔郡,无疑是将自己的筹谋暴露给东宫之人,自乱阵脚。
孔雀扇挪开,紫袍上的金线龙纹在这日光下宛若一条游龙腾空,而这帝王双眸紧闭,他轻轻按压着脑袋,应是此前的头风之症尚未好全,但眉宇之间的帝王风采不减。
他睁开眼帘,深眸宛若寒潭之水,起身步步沉重带着令人敬畏之气场。
她与父王遥遥相望,经历不少事,这一切终于开始有改变,父王的结局定能不同。
南靖王似乎注意到人群中这个女子炙热的眼神,她敢直视皇家威严绝非寻常女子。更奇怪的是此番他第一次见到这女子,心中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她的眉眼似乎像一个人……
南靖王脚步止住刚想开口问,却见谢展的身影挡在前头,他跪地叩首道:“微臣谢展,叩见王上。”
“老臣叩见王上。”夏侯廷脚步急忙赶来,连声音都在发颤。
南靖王回过神来,这一想起正事眉头又微微蹙起。
他急忙扶起跪地的夏侯廷道:“让爱卿受了委屈,快快请起!谢卿,也快快起来,不必拘礼。”
稍后他一个侧眸,身旁的宫人高呼道:“起!”
巷子里的百姓们这才齐刷刷站起身,他们虽不敢正视龙颜,但也余光瞧见王上方才亲自搀扶平川王起身。
百姓们心中有数,看来此前传平川王谋逆之事另有蹊跷,眼下一个个都不敢出声。
方脸见状转头正想逃,却被王上身侧那身材高挑的带刀侍卫给抓了回来。
他被提溜到跟前,五体伏地招道:“王上,王上恕罪……”
南靖王眉头一抬,中气十足问道:“你说,你所犯何罪?”
方脸微微抬起头,瑟瑟说道:“小人故意挑事,都怪小人财迷心窍,求王上饶了小人一回,饶了小人一回……”
“是谁让你做的?”谢展在一旁问道。
这方脸本就是个软骨头,被吓得双腿发软,连忙指着后头道:“是,是唐大人,是他指使我怂恿百姓来王府前闹事的!此事真的和小人无关啊……”
“唐大人?”南靖王并不清楚此人。
谢展解释道:“王上,是此地郡守唐方平。”
唐方平在人群中闻言先是双眸一震,可他却不似方脸那般双膝疲软跪地。
还没等到侍卫来擒,他便自己走上前拱手道:“王上明鉴,并非是下官诬陷,下官在黑长山发现了一处私矿厂,那些矿工都可作证,且方才王爷也亲口承认此事是他所为。谋逆一事,绝非空穴来风!”
百姓哄闹声不止,想不到此时唐方平竟没有倒戈。祝余此时也觉得奇怪,一想胆小如鼠的唐方平怎得会在此时振振有词,胆敢顶撞王上。
平川王见状,不想要王上为难正想跪地请罪,却被南靖王一手拦住了。
夏侯廷不想因自己乱了大谋,眸光闪烁拉着王上的胳膊劝道:“王上,大业在前,不可优柔寡断。”
南靖王黑眸中顿了顿,随后笑着轻拍他的手安抚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计有无数,可良将难求,若因此轻弃忠臣,社稷如何固?”
夏侯廷闻言泪眼,垂眸道:“王上贤明,但怎可为老臣做这些……”
南靖王侧过头,眼神示意身旁的宫人。
身侧那个体态微胖的宫人走上前,若没有记错,此人应是叫六子。
六子呈上圣旨,高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孤尝闻安朔郡矿脉潜藏,若得开采可济国库。然,敌国暗探虎视眈眈,兹事体大,命平川王夏侯廷暗中开采,毋要声张。”
南靖王负手而立道:“诸位,平川王是受孤之命开矿,并未谋逆。”
直到此刻,谢展心中才是出于真心佩服面前这位帝王。他并没有因为保全黑长山的私矿,掩盖与东宫对抗的计谋而选择牺牲平川王。
反倒是在平川王危难之际,他身为帝王愿自断布局,只为救平川王。
可底下百姓闻言却议论不止。
“这矿竟是王上命王爷偷偷挖的,那咱们不是误会大了,方才还如此闹……”
“是啊,这么说王爷不是谋逆,但他方才为何要承认?”
“我倒觉得没那么简单,王上若要开矿大可光明正大开采,为何要秘密为之?”
……
四周嘈杂声不断,唐方平双目无神,两臂垂在两侧像是一具活死人。
他已然败了,又或者说他早知道会有如此结局。
他合上眼,嘴角轻轻一勾,随后对天苦笑道:“想不到,王上为袒护反贼,编造出此等谎话!真是让下官寒心至极……”
“大胆!”身旁的侍卫抽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道,“诋毁王上,理应处死!”
夏清朗小声道:“老谢,这家伙是疯了吗,这不是找死吗?”
谢展看得出唐方平今日不对劲,他想要干什么?
唐方平抬起头,眼中闪着晶莹,面部抽搐大声道:“臣今日死谏,只愿王上能清醒,严惩平川王!”
话落,唐方平竟一头撞到了刀刃之上。那侍卫根本来不及收刀,瞬间血洒王府前。
射北望从暗处走来,附耳道:“你猜的没错,唐方平的家人都不见了,很有可能是薛飞流做的。”
这一场谋逆的闹剧,在唐方平死谏当场后结束。
待到百姓都散去,祝余还是留下帮官府为唐方平恢复了往日的面容。
她本以为能说服唐方平的只有利益。可想不到,如此贪生怕死之辈,竟在最后时刻,选择为保全家人自戕。
她起身看着这块平川王府的牌匾,是啊,这世上,贪生怕死本就不算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