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新辟的“冰魄池”旁,那株来自静雪苑的冰莲已然盛开。
琉璃般的花瓣在精心调配的寒泉滋养下舒展到极致,中心那抹流转的冰蓝深邃如子夜寒星。
清冽纯净的幽香日夜不息地弥散在御苑最核心的区域,无声涤荡着空气,仿佛真为森严宫阙注入了一丝不染尘埃的“祥瑞”之气。
宫人们路过时,皆屏息垂目,带着敬畏远远绕行,唯恐惊扰了这象征“国运清正”的圣物。
然而,这股清冷香气飘入重重宫阙深处,却无法驱散那盘踞在帝国权力顶峰的、愈发浓重的阴寒。
巨大的黑曜石御座如同深渊之眼,镶嵌在帝国圣殿那高耸入云、由森白骸骨巨岩构筑的穹顶之下。
惨淡的天光从极高处的采光孔斜射下来,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柱,光柱中尘埃翻滚如活物,更映得殿内空旷死寂。
十二根虬结着痛苦人脸的巨柱沉默矗立,柱魂深处那永无休止的微弱呻吟与呓语,如同无形的背景音,渗入每一个踏入者的骨髓。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木石粉尘气息、冰冷查克拉的威压,以及那若有若无、令人脊背发凉的铁锈般的甜腥。
祭端坐于御座之上,玄黑帝袍上狰狞的冰蛾与巨木暗纹在幽暗中仿佛活物般蠕动。
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白色的轮回眼如同两口冰封万载的深潭,冷漠地俯瞰着下方在巨大殿宇中显得渺小如蚁的百官。
那股源自血脉、混合了磅礴生命与死寂轮回的帝王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灵魂上,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查克拉,乃天地元气,万物根基,亦为帝国武备之本。”祭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凿穿死寂,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圣殿中,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然,查克拉生于人身,归于尘土,散逸无序,实乃巨耗。”
他苍白的手指在冰冷的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丧钟的序曲。
“今,圣殿已成,柱魂慰灵,帝国根基已固。”他的目光扫过那十二根巨柱,灰白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欣赏艺术品般的残忍愉悦,“当聚举国之力,凝天地之元,铸不朽之基业。”
他微微停顿,那灰白的眼眸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落在三省主官的位置。
“朕意,即日起,颁行‘查克拉赋税’。”冰冷的字句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凡帝国登记在册之忍者,无论出身贵贱,无论是否在朝为官,皆须按自身查克拉量级,定期定额,上缴查克拉精粹!由冰鉴司统一收纳,凝练储存于圣殿柱魂之下,为国储能,以固万世之基!”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圣殿!
连柱魂深处那些永恒的呻吟呓语,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惊世骇俗的旨意震慑,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百官之中,无数人瞬间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厚重的官袍。
这已不是简单的横征暴敛,这是要将天下忍者当作人形的查克拉矿,敲骨吸髓,永世不得翻身!
为的,仅仅是填充那吞噬了无数生命、以痛苦和绝望为养料的森白巨柱!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官员的心脏。
但在这绝对的帝王威压之下,无人敢发出一丝异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绝望的期盼,投向了御阶之下,那三位掌握着帝国最高行政权力的三省主官。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御阶右前方,一位身着深紫色绣仙鹤祥云纹饰官袍的老者,颤巍巍地向前挪动了半步。
他须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身形虽有些佝偻,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儒雅沉稳气度,正是掌管决策起草、位同宰相的中书令,墨砚公。
墨砚公双手持笏板,深深躬下腰,姿态恭谨到了极致,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圣虑深远,未雨绸缪,老臣…万分钦服。”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聚勇气,头垂得更低,声音却清晰地送入死寂的殿堂,“然…老臣斗胆,窃以为…治国如烹小鲜,当徐徐图之,张弛有度。查克拉乃忍者安身立命之本,维系生机之源。此税…无异于…竭泽而渔。”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抬起,带着深深的忧虑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恳切:“陛下!忍者如草芥,命如飘萍,然草芥亦有根,飘萍亦能聚。逼之过甚…恐生…燎原之火啊!”
“燎原之火”四个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死寂中激起无声的涟漪。
许多官员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共鸣和恐惧,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墨砚公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比圣殿寒气更刺骨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骤然钉在了他佝偻的背上!
目光来自御阶左前方,门下省侍中——寒川凛!
他并未穿着繁复的文官袍服,而是身披冰鉴司最高首领的银灰色劲装,外罩玄色披风,腰间挎着狭长的冰魄刀。
身形高瘦挺拔,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
他的脸如同刀削斧凿,棱角分明得近乎冷酷,肤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细长如柳叶,瞳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此刻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冰冷杀意,死死锁定了墨砚公!
“墨砚公此言差矣!”寒川凛的声音响起,如同冰魄刀在冰面上刮过,尖锐、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细微的声响。
他并未躬身,只是微微侧身,冰蓝色的眼眸直视御座,姿态带着冰鉴司特有的、凌驾于文官体系之上的倨傲。
“陛下雄才伟略,高瞻远瞩!查克拉赋税,乃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之国策!将散逸于亿万蝼蚁之身的微末查克拉,汇聚于圣殿柱魂之下,凝练为帝国万世不朽之基石!此乃化腐朽为神奇,变废为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信徒般的激昂,“些许蝼蚁之怨,何足道哉?燎原之火?哼!”
寒川凛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下方百官,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众人纷纷低头避让。
“有冰鉴司在!有圣殿柱魂的伟力在!任何敢于质疑陛下圣裁、扰乱国策推行的宵小之徒……”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冰魄刀柄上,刀鞘上镶嵌的冰蓝色宝石瞬间闪过一道刺骨的寒芒!
“……皆为叛逆!定斩不赦!其查克拉,当加倍抽取,以儆效尤!”
冰冷的杀气如同潮水般瞬间弥漫开来,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
许多官员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
墨砚公深深低着头,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笏板,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再不敢发一言。
寒川凛的杀气与宣言如同无形的冰墙,将墨砚公的忧虑彻底冻结。
死寂重新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时,御阶右后方,一个沉稳、带着金石摩擦般质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陛下,侍中大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绣貔貅吞金纹官袍的中年男子出列。
他身形不高,却异常敦实,如同磐石。
方脸阔口,面色是健康的古铜色,浓眉下一双眼睛不大,却精光四射,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脚踏实地的气质。
他便是掌管帝国行政执行的总管,尚书令,田中圭吾。
田中圭吾手持笏板,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声音清晰洪亮,带着一种务实的穿透力:“陛下圣裁,侍中大人高见,臣等自当竭力奉行。然,查克拉赋税,前所未有,涉及帝国登记在册之忍者何止百万?地域分布,南至雨林烟瘴,北达雪域冰原,西有荒漠戈壁,东临汪洋群岛。各地忍者实力参差,查克拉属性各异,如何精确核定其量级?如何确保定额公平,不致引起地方大族借机盘剥,激起民怨?”
他语速不快,每一个问题都如同拨动一颗沉重的算珠,敲打在实处:“此其一。其二,查克拉精粹离体,需特殊容器与封印术式保存,方不至散逸。百万忍者之查克拉精粹,所需容器之巨,封印术式之繁复,所耗资源几何?冰鉴司虽强,然人力终有穷尽,如何确保收缴、运输、储存之环节万无一失?途中若遇强梁劫掠,或容器破损导致精粹失控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田中圭吾抬起头,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坦然地迎向御座,也扫过一旁脸色冰冷的寒川凛,最后落回笏板之上,声音带着纯粹的、就事论事的考量:“臣以为,此等国策,立意虽高远,然执行之难,千头万绪。若无万全之细则与充足之准备,仓促推行,恐非但难以聚沙成塔,反会泥沙俱下,动摇国本!恳请陛下明鉴,暂缓此议,容三省六部详加筹划,拟定完备章程与应急之策,再行颁诏,方为稳妥!”
他一番话,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将庞大政策背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执行难题赤裸裸地摆在了朝堂之上。
没有直接反对,却比反对更让人无从辩驳。
许多务实派的官员暗暗松了口气,看向田中圭吾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朝堂之上,首次出现了公开的、源自帝国最高权力核心内部的分歧!
保守的忧虑,狂热的支持,务实的质疑,如同三道裂痕,无声地撕开了祭绝对意志下那看似铁板一块的官僚体系。
御座之上,祭灰白色的轮回眼缓缓扫过下方三位重臣。
墨砚公的佝偻,寒川凛的冰冷倨傲,田中圭吾的精明务实,尽收眼底。
他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嘴角那常年冰封的弧度也未曾改变分毫。
仿佛下方这足以影响帝国根基的激烈争论,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的喧哗。
百官屏息,死寂再次降临,连柱魂的呻吟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制了下去。
所有人都等待着帝王的最终裁决,是寒川凛的冰冷铁腕,还是田中圭吾的缓兵之策?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边缘,在百官队伍最不起眼的角落,纲手低垂着头,宽大的玄色宫装袖袍垂落,遮掩着她紧握的双手。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
她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不动声色地感受着朝堂上这微妙而危险的裂痕。
墨砚公的恐惧,寒川凛的杀意,田中圭吾的难题……
空气中那无形的对峙与僵持,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映照在她碧绿的瞳孔深处。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光芒,如同蛰伏于冻土之下的草种感知到春汛,在她沉寂如冰湖的心底,骤然萌发!
裂痕……出现了!
祭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尚书令田中圭吾身上,那灰白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查。”
一个冰冷的字眼,清晰地吐出,如同冰珠坠落在玉盘上,打破了死寂。
田中圭吾心头猛地一紧,立刻躬身:“臣在!”
“细则。”祭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绝对的命令,“一月为期。三省六部,合议章程。冰鉴司协理。逾期未成……”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灰白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比寒川凛杀气更令人胆寒的漠然,已说明了一切。
“臣…遵旨!”田中圭吾深深一躬,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这是催命符,也是他为自己、为整个官僚体系争取到的、短暂而危险的喘息之机。
“散。”祭挥了挥手,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驱散了眼前的一缕尘埃。
他不再看下方任何人,目光投向圣殿穹顶深处那片永恒的幽暗。
“恭送陛下!”山呼声中,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跪伏。
纲手随着众人一同行礼,宽大的袖袍拂过冰冷的地面。
起身时,她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扫过御阶下那三位神色各异的重臣,扫过高高御座上那个如同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帝王身影,最后,仿佛无意般,掠过圣殿穹顶投下的、如同巨兽獠牙的森然阴影。
她低垂着头,随着退朝的人流,缓缓挪动脚步。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下,碧绿的瞳孔深处,那缕刚刚萌发的微光,却如同汲取了养分的藤蔓,悄然滋长、蔓延。
裂痕已现,风暴正在酝酿。
她拖着看似疲惫不堪的脚步,离开了这座吞噬光明的森白巨殿,走向静雪苑那冰封的囚笼,心中却已燃起了一丝久违的、冰冷的火焰。